“自然是没有同意的，他没有机会同意，下一任皇帝会同意的。”梁沐祈说得平静，“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不过今天以后，不会再有人敢置喙我的决定。”
竹心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梁沐祈之前没有告诉她，便是想等到打完胜仗，成为真正的一人之下才公布出来。
甚至提前送到宫里，也是给福王看的，只要他不愿意，福王就不可能登基。
事已至此，竹心还能说什么：“我先走了。”
叫上两个奶娘抱着孩子上车，两人下意识看向梁沐祈，见他点头才跟着竹心离开。
离开驿站后，竹心想了会：“支离，你还是留在将军身边，燕儿已经在皇宫门口等我，你留在他身边，该劝的时候还是劝一句，有什么后果我担着。”
支离担心竹心误会了他，赶紧解释：“姐姐，我是真的不知道主子已经请旨，苍官那边我也一直没有联系上，费遗只听主子的，我……”
“我知道，并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他现在的权力，已经可以无视父母的劝告，福王还需要他的支持，再也没有人能命令他，是个好事，但也不完全是个好事，你好好照顾沐祈，以后我不会回梁家了。”竹心想到自己这一路的经历，很多事情也看开了，“你放心，我暂时也不会离开京城的。”
坐上马车上，两个奶娘低着头照看孩子，完全不敢看竹心。
梁家军今日入京觐见，街道上早已经被百姓围了个水泄不通，好在有京兆府的人在维持秩序，勉强留了两道车马通行。
眼看着快要到了皇宫门口，竹心听到了熟悉又有点陌生的声音在喊她。
“是沈姨吗？”
竹心揭开帘子看去，是梁亦应，连忙招呼他过来：“快快快！过来给沈姨看看，你都长这么高了？”
梁亦应翻身下马，大步赶过来，看到车里的两个弟弟，从怀里掏出两枚玉珏：“沈姨，这是我亲自雕的，送给小九和小十。”
接过玉珏，竹心看着熟悉的雕工，应该和梁沐祈是同一个师傅教的：“来，上车上车，让沈姨好好看看你。”
“我，我可以进宫吗？”梁亦应有些紧张，“娘要是知道，会不会不高兴？ 毕竟她一直在忙，我给她送了好几封帖子，都被她婉拒了。”
竹心拉着他上车来：“怕什么！她今天肯定有空。”
推辞了两次，梁亦应还是上了车。
来到皇宫门口， 戚辛已经在等她，直接抬手，命羽林军放行。
不用换车，进了宫速度也不能很快，竹心直接问：“先生为何不跟着福王殿下去城门口迎接梁将军？”
戚辛望着前方道：“梁将军如今还需要我去迎接吗？福王殿下已经足够，天下平定，接下来便是治国，开国容易治国难，福王殿下的困扰还在后面呢。”
竹心笑笑没说话，想到梁沐祈的安排，她着头看向戚辛：“不知道我若是帮福王殿下登基，先生可否帮我向定国公府讨一封放妾书？”
“沈娘子说笑了。”戚辛侧目看过来，“别说老朽没这个能力，哪怕福王殿下将来登基，也做不到这个呀。福王殿下给您安排了距离皇宫最近的宅子，你看可好？”
“只是宅子吗？”竹心想要的可不是这些。
“沈娘子别急，饭得一口一口吃，事情也得一件一件办，若是沈娘子还有顾虑，不如暂时陪着惠娘子如何？”戚辛给出建议。
“我本来就是要留在宫里的。”竹心也不想和他继续试探，“福王殿下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戚辛大人可不要为难他，困难一直都有，事情咱们一件一件来办。”
来到史馆的茶厅里，竹心见到了兰心，和从前相比，她的气色好了很多，精神也很饱满，最重要的是，整个人的心态都也很随和。
唯独看到儿子时，兰心的笑容才淡了下来。
梁亦应低头作揖请安，兰心淡淡问道：“听国子监祭酒说，你最近的课业有些懈怠？可是遇到了什么困难？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随时去问戚先生，他经常去国子监的。”
“孩儿知道，多谢……姨娘关心。”梁亦应到底没敢喊娘。
竹心叹气，抱着烁儿过去：“今日既然放假，你就带着两个弟弟去玩会，等会用午膳再过来。”
梁亦应抬头看了眼娘，抱过弟弟恭敬的退了下去。
孩子们一走， 竹心问她：“是不是太爷过来和你说，让你劝劝沐祈，请封应儿为世子？”
兰心好半天才回神：“请旨已经放在了中书省，国公爷不肯改，但世子的位置，不该是应儿的，也不该是崇儿的。”
“没事，我来想办法，该是辰儿的就是他的，除非夫人执意不肯。”竹心拍了拍兰心的手背，示意她放心。
“若是夫人肯呢？”兰心皱眉问。
竹心凝神片刻回道：“到时候请梅心过来，模仿他的笔迹再写一封请旨便是。”
听到她的办法，兰心没好气拍了下竹心的手：“也就你这丫头敢想这个办法！国公爷已经不是从前的国公爷，他现在风头正盛，改立世子又如何，应儿也好，崇儿也罢，他们迟早成才，也能抹平反对的言论，只是这么做，毕竟于礼法不合，会带起不好的影响，徒生许多是非来。”
“是非不算什么，我等到今天，为的不就是不在意这些是非吗？姐姐修书，将来名留青史，可比我厉害多了。”竹心很是羡慕，“只是可惜，我没有姐姐这样的才华。”
兰心无奈笑笑：“你也来揶揄我，我可以在这里三年五年，难不成史馆还会容忍十年二十年？如今是陆宰相作保，等他百年归去，怕是陛下都要妥协。”
“为何要妥协？”竹心不赞同她的想法，“我们付出这么多，拼了这么久的命，不就是为了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吗？为何要妥协？礼法也是人定的，百姓安居乐业就好，什么规矩礼数，都是用来失权者的。”
竹心又抢在兰心前面道：“所以姐姐一定要在史馆站稳脚跟，你且放心，过不了多久，文武百官就会觉得你一个女人只是想要修书，并没有大不了的。”
兰心怔住：“你当真要……”
转头看向门外，今天的太阳格外灿烂，竹心感慨：“已经走到了这里，连西突王庭都见过，可如今西突王和他两个弟弟的头颅，正在沐祈手里呢。”
没多久，外面有人通传太子妃求见。
竹心满不在意抬手：“请她进来吧。”
太子妃进来后，兰心起身行礼，竹心坐着没动，太子妃也不生气，免了兰心的礼，热情来到竹心面前，命宫女呈上两对福寿绵长的金手镯。
“这是给两个孩子的贺礼，刚才在外面瞧见府上三爷带着两个哥儿，真是长兄如父，将来必定能撑起梁家的门庭。”
“应儿可不是长兄，真要说长兄，还是二房的梁亦成。”竹心笑盈盈的打断太子妃，“梁家还没分家呢，太子妃怕是理解错了长兄的意思。”
太子妃面色僵硬，竹心看了眼燕儿，命她收下礼物，转头问起皇长孙：“听说长孙殿下如今读书刻苦，早起晚睡，熬垮了身子，太子妃娘娘可要好好照料，如今有太子和福王监国，长孙殿下的身体最重要。”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太子妃只能硬邦邦的回道：“多谢沈姨娘提醒。”
实在坐不下去，没说两句话，太子妃就告辞匆匆离去。
兰心担忧道：“你这样会给福王殿下惹麻烦的，太子是太子，长孙殿下是长孙殿下，如今太子妃也并非没有依靠，褚御医那边说，陛下还是机会醒来的。”
“醒来又如何，皇帝心里在意的只有他自己，他一醒来，不止太子没活路，长孙都要被太子连累。”竹心平静说出皇长孙的处境，“要我说，太子妃还不如拥立福王殿下，免得连累儿子，还连累了王家，世家从来就不是一条心，永远都是利益为上，不然他们也不会延续这么多年。”
竹心收回视线：“姐姐既然在修书，肯定看了更多的史书，难道还不明白，世家就是个小型的王朝更替，和皇权一样，能上位的人都是清醒又冷酷。”
“长孙殿下是被太子妃推着往前走的。”兰心想到那个孩子，不忍心疼，“父亲不爱，母亲一心要争皇位，历朝历代，皇位都是传子不传孙，传了孙子也会被叔伯们清君侧，从而禅位。”
“所以我在想太子妃还争什么呢？当然我也能理解她，如果我在她的位置，自然还是要争一争的。”竹心转移话题，“不说别人的事，姐姐先和我说说京城的情况，咱们来核对下。”
午膳时分，梁亦应带着两个弟弟回来，性子一下子拘谨起来。
竹心从冲他打招呼：“过来坐，这里来。”
梁亦应走过来，却没敢坐下， 望着兰心，直到兰心抬手，他才按捺住欢喜坐在亲娘和竹心中间。
“应儿最近要是有空，可以多来宫里，看看我和你娘，顺便帮沈姨带下两个弟弟如何？”竹心一边给他夹菜一边问。
“我，我当然没问题，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打扰你和姨娘。”梁亦应当然愿意，但他害怕姨娘不愿意。
兰心给他加了一块肉：“我不是不喜欢你，只是你祖父的想法，你这么聪明应该能猜到，本来就因为你父亲请封世子闹出许多事来，我少见些你，也是为你好，按照礼法来说，四郎才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你明白吗？”
梁亦应鼻头发酸，一边吃菜一边点头，生怕这是自己做梦，还偷偷掐了下自己。
大腿疼得厉害，他才知道，自己没有做梦。
想到是因为沈姨回来，他才有机会和娘见面，还能一块吃饭，梁亦应迫不及待的问：“对了沈姨，这次回来，你还走吗？”
竹心摸摸他的头：“放心，短时间内不走的。”
饭吃到一半，梁亦念一手牵着小七，一手牵着小八，小跑着赶来了这边。
“娘！”
她还没进屋就看到娘亲给三哥夹菜，顿时甩开两个弟弟的手，大步跑进来：“娘和惠姨吃饭都不叫我！”
崇哥儿还有四个多月满六岁，已经有大人的神态，像极了他祖父，看姐姐扔开他和弟弟，他就牵起弟弟的手跨过门槛，来到竹心面前。
“哪有不叫你！”竹心望着只矮自己半个头的女儿，很是欣慰，“明年念儿也要满十岁了，是个大姑娘了。”
枫哥儿看到娘，甩掉哥哥的手，直直扑向竹心，抱住她的大腿：“娘！娘！还有我！我！娘还记得我吗？我是枫哥儿！枫哥儿！”
原本还兄友弟恭的崇哥儿看见弟弟全然不顾他，去娘亲面前争宠，他也不管了，跑过去抱住竹心的另一条腿，“娘，我想你。”
“你们着急什么！我还没和娘说完话呢！”梁亦念不高兴了，一手推开小七，一手推开小八，“让我先来！”
梁亦念转身抱住娘亲，小声说：“我也想娘的。”
“娘！”枫哥儿又跑了过来，崇哥儿也不甘示弱，偏要挤进来。
被孩子们团团围住，还不停叫娘，竹心一个头两个大，马上举手投降：“先吃饭好不好？”
没人松手，竹心没有办法，只能开口：“谁先松手，明天我就先带谁出去玩！”
梁亦念立刻松手，转身乖乖坐好。
枫哥儿没舍得松手，崇哥儿犹豫了下，看到惠姨和三哥也在这里，还是悄悄松了手，转身给他们见礼。
“免礼免礼。”兰心招手，叫崇哥儿过来，抱他进怀里问，“庆功宴不是马上就要开始了吗？你们怎么偷偷跑了过来？嫡母知道吗？有没有和祖父祖母说？”
“肯定说了呀！”梁亦念给两个弟弟夹了菜，“是爹叫我们来的，小八都不记得娘长什么样了，想过来也不敢说，只会偷偷哭，还是小七告诉我，我再去找爹的，本来是想叫爹教训一下他的，结果爹叫我们过来。”
竹心抱着枫儿坐好，转头看问女儿：“没有别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