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口支了近百口大锅,流民们在士兵的引导下分散开来,每口锅前排了七八十人。
打饭的士兵将粥碗舀满递给前面的人,然后让他去最后面排队吃粥。
得到粥的人满眼欢喜的边吸溜碗边边往后走,还没有轮到的人头昂的高高的,翘首以盼的望着前面。
有军队的震慑,流民不敢捣乱,老老实实的排着队。
这批流民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男人女人和老人都是一人一碗粥,小孩子只有半碗。
倒不是李凌云不舍得让他们多吃,这些人长时间没吃东西,肠胃很是虚弱,若一下吃的太多,怕是会伤了身子。
众人吃饭的时候医舍的大夫和学徒下去给有伤病的人诊脉。
大部分病情严重的人都是饿的,一碗粥下肚,身子骨好了大半。
少数病情严重的被抬到一旁,由大夫进行诊治。
吃完饭后,先前的那老者朝李凌云跪下,语气哽咽的开口:“草民谢过大人活命之恩。”
他周围的流民见状,学着他跪伏在地,也扬声大喊:“谢大人活命之恩。”
李凌云上前扶起那老者,语气亲切道:“老人家快请起,大家都起来吧。”
老者颤巍巍的起身,泪眼婆娑道:“大人心善,老朽却误会了大人,差点引发不可挽回的后果,老朽惭愧啊。”
李凌云见周围的流民都对这老者很是信服,便笑着开口:“老人家莫自责,你这么做也是怕百姓受骗,本官能理解。对了,不知老人家如何称呼?”
“老朽姓摆名胜,今年六十有一,大家都称我摆老头,我身后这三百六十一人都是摆家村的村民,咱们村是集体逃亡的,在魏州附近的山沟里遇到了小武将军,他说若跟着他走,便能吃饱肚子,咱们便跟着来了。”
李凌云了然。
怪不得大家都以他为首,原来是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
像摆家村这样全村一起逃亡却能不走散的很是少见,这样的村子大多都很团结。
这对李凌云来说是好事也是坏事,好的方面是,只要带头的人听话,这些人就出不了什么乱子。
坏处同样也如此,小团伙太过团结,对管理者来说也是一件头疼的事,因为只要有一个人的利益受损,他们便会联合起来为那人声讨。
不过目前这事儿还是好处大于坏处的。
他朝摆胜说道:“既然如此,摆老就辛苦辛苦,帮着民政处的人管理好摆家村众人吧。”
摆胜点头:“既然大人信任老朽这把老骨头,那老朽就却之不恭了。”
李凌云让民政处的人来这边登记摆家村村民的信息。
民政处的人手不够,李凌云从军营里抽了二百识字好的士兵过去帮忙。
人群忙碌到太阳下山,才将所有人的信息都登记完。
这批流民一共七千一百人,成户的六千人,独身一千一百人。
因为接收的大多是整个家庭,所以女人倒也不少,足有两千多。
倒是那一千一百独身的基本上都是男子,大多都是二三十的青壮年,老人和孩子很少。
在这世道,老人孩子和女人几乎无法单独生存。
乱世中,他们不是沦为别人的玩物就是变成了强者的口粮。
李凌云让赵清河和沈新远根据名单,将整村一起来的分在一起,从中选出一位德高望重者协助两人管理流民。
以家庭为单位过来的,将住址较近的几个家庭分成一组,同样挑一个人出来协助他们管理流民。
至于单身汉,全部打乱后按五十人一组分。
分好后众人在士兵的带领下去刚建好的茅草屋休息了。
等人都进城后,李凌云带着赵文武回了营房。
出去半个多月,这小子黑了也瘦了。
李凌云望着他心疼道:“不是让你带了两千担粮食吗,怎么还将自己饿瘦了?”
赵文武低声道:“我怕他们不相信咱们,不跟着咱们来守捉城,便将粮食都分给了流民,这样,才有一小部分人愿意跟着过来。”
李凌云点点头:“这一路上辛苦了,接下来的几天你们休息休息,现在说说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吧。”
赵文武应是,慢慢说起了他离开后做的事。
他当初跟着柳家车队离开守捉城后,并没有走陆路从榆关出关,而是和柳初月一起乘船去了魏州。
在那里将粮食卸下来后便带着一部分粮食去了济州、相州等与魏州相邻的州县收拢流民。
因为百姓最先起义的曹州离这些州县不远,所以这里的流民很是集中,赵文武拉着一车车粮食路过,吸引了大批流民的注意。
因为赵文武身边有一帮手持长刀弓箭的武夫,所以那些流民不敢轻举妄动,一直远远的跟着他。
两天后,赵文武觉得聚集的人差不多了,便将粮食都分给了那些流民,还告诉他们,若想以后都吃饱肚子,就在八天后去魏州永济,那里会有人给他们提供吃食。
如此这样的事他们做了好几次,八天后,陆陆续续的有大量流民来了永济。
赵文武让人将剩下的粮食都熬成粥,分给了前来的流民。
之后他告诉大家,若想一直吃到这样热乎的粥就跟他走,等到了目的地,就再也不用饿肚子了。
大部分人都不相信他说的话,但也有一些人选择跟他走。
就这样,他们上了柳家停靠在永济码头的船只,五天后抵达了守捉城。
赵文武语气沉重道:“李大哥,关内的百姓太苦了,我去了魏州、相州和济州,这三处地方除了城内,到处都是流民。”
“道路两旁时不时就能看到人的尸首,有些尸体残缺不全,不知道缺了的部分去了哪里。”
“野外到处都是眼窝深陷蓬头垢面的流民,男人还好,女人却过的很惨,落单的女人几乎都被男人抢走了。”
“我甚至看到有两个男人互相交换了怀里已经没有气息的孩子,然后准备……我看不下去,从他们手中夺过了孩子的尸首,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将两人埋了。”
“流民大军真不是人,他们不仅抢钱抢粮,还将百姓的房屋给烧的,没有高墙保护的到处都是燃烧后的残垣断壁,流民们没地方住,一个冬天似乎都在到处游荡,我看到许多人身上都是大大小小的冻疮。”
他说着说着开始流眼泪。
李凌云拍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世道如此,我们能做的就是保护好守捉城内的百姓,保护好我们的家人,不让他们沦落到那种地步。”
赵文武哽咽道:“李大哥,咱们救不了他们吗?他们真的好可怜。”
李凌云望着面前这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们的力量在整个国家面前微乎其微,又能救得了多少人呢?
赵文武擦了把眼泪,低声道:“是我想多了,李大哥,没什么事我先下去了。”
说罢他朝门外走去。
李凌云静静望着他落寞的身影,在他即将踏出房门的时候轻声道:“小武,给大哥一些时间。”
赵文武脚步顿住,转过头笑道:“好。”
赵文武离开了,脚步比刚才轻快了不少。
李凌云拉开椅子坐下,轻轻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