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众将士领完银子,时间已经到下午,众人以为今天的事到此结束了,没想到李凌云却继续说道:“这次守城成功, 除了士兵英勇作战,和乡亲们积极参与后勤工作也由很大的关系,所以,本守捉决定,所有参与守城的乡亲都能领取一石粮食作为奖励。”
他话音刚落,几十辆马车便从西城门内走了出来,马车上装着的都是一袋袋粮食。
城内百姓见状,立刻欢呼起来。
他们着实没想到,李凌云居然会给他们发放奖励。
毕竟,他们也只是帮忙搬了些擂石滚木之类的东西,妇女们更是只帮忙煮了几顿饭,帮着将士们缝补了一下鞋袜罢了。
他们觉得自己的贡献不足以领取奖励,可大家又舍不得一石粮食的诱惑,只能一边自责一边欢欢喜喜的上前领取粮食。
那些战乱之时躲在家里没出来的人这会儿悔的肠子都青了。
战争来临时他们选择躲起来,现在便错失了领取粮食的机会。
那可是一担粮啊!
一担粮放在关内能卖到三两银子以上,哪怕是在守捉城内,也能卖一两五钱银子!
亏了亏了。
众人眼神热切的望着身边人上前去领粮食,虽然觉得李凌云这么做有些厚此薄彼,却也不敢说什么他不公平之类的话。
等众人领完粮食,李凌云继续说道:“凡是跟着李指挥上山伏击敌军的守捉城百姓均可领两石粮食和一两银子,是守捉城百姓的矿场人员可以上前来领取钱粮了。”
他这话一出,台下人群瞬间寂静。
这是什么意思?
只有属于守捉城的百姓才能领吗?
可是,跟随李小山上山的,除了拥有守捉城身份牌的百姓,还有好几百赎罪的人,他们当中除了二狗子,剩下的都还没有获得守捉城颁发的照身贴,不算守捉城的百姓。
李凌云的意思是,这笔钱粮只有守捉城百姓有,那些从柳县来的赎罪的矿工却有?
一时间,众人怀着各样的心思偷偷望向那帮特殊的矿工,眼中的情绪各不相同,有人同情有人冷漠,有人幸灾乐祸,也有人为他们不值。
都是跟着李小山上山伏击敌人的,怎么别人都有奖励,就他们没有?
难道就因为他们有罪在身吗?
尽管知道自己是戴罪之身,不应该奢求和城内百姓拥有同等的待遇,但是听到李凌云的话,众人的眼中还是不可避免的流露出丝丝失望。
甚至有人为此红了眼眶。
他们跟着李小山爬上高峰时,想的都是如何尽可能多的歼灭峡谷里的敌人,确保守捉城的安全。
虽然很多人也曾幻想过,若这场伏击战打的漂亮,李凌云可能会给予他们一些奖励,说不定还会给他们减刑。
可结果呢?
没有,什么也没有。
其他人都有奖励,就他们没有。
都在为保护守捉城而努力,李凌云为什么要这么区别对待他们?难道就因为自己曾经犯过错吗?
场上的众人表情各异。
有人不满的盯着李凌云,有人脸色冰冷,早已没了之前的乐呵。
也有人嘴角勾起浅浅的笑,嘲讽的轻轻摇着头。
那笑里蕴含着失望、失落、自嘲、后悔等种种情绪。
现场一片安静,就连领了奖励的守捉城百姓这会儿也没了喧闹声。
一些站的比较远的百姓对着那帮服刑的矿工指指点点,不知道在说什么。
李凌云说完话后正准备让人给他们发放钱粮,抬头却发现台下众人脸色都不太对,他顺着众人眼光看去,这才明白他们这么安静是为哪般。
他笑道:“我只让守捉城的百姓上来领取奖励并不是说只认可他们对守捉城做出的贡献,其他矿工的功劳我一样看在眼里,之所以不叫你们,是应为我觉得,比起这点钱粮,你们应该更喜欢另一种奖励。”
有人哼了一声,嘲讽道:“这世道,还有什么比钱粮来的更实惠?我们是戴罪之身,确实没资格领取钱粮,李大人还是快些让我们回矿山去吧,我们还要继续挖矿,好换取照身贴呢。”
“我们虽然有罪,但也跟着李指挥忙碌了好几天,歼灭了上万敌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李大人不给我们奖励我们能理解,你大可在战争结束后让我们回矿山,我们也不说什么,可你何至于将我们聚集于此,让我们看着他人领取奖励?做什么让别人明里暗里的嘲笑我们?”
“就是,哪怕不给我们奖励,也不应该让我们像山猴似的站在这里给人当笑话!”
“我们也要奖励!”
“我们也要奖励!”
一时间,五百多矿工纷纷不满起来。
李凌云收起脸上的笑意,抬手压下众人的声音,沉声道:“好吧,原本我想着,你们这次的表现十分优秀,勉强能抵消你们犯下的错。我都准备给你们颁发巫闾守捉城的照身贴了,既然大家想要奖励,那就都和其他矿工一样,每人奖励两石粮食和一两……”
“大人!”
他话未说完,最先提出疑义的男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声道:“大人,草民错了,草民不该对大人的决定提出质疑,更不该误解大人,求大人原谅。”
他说完,又有人反应过来,跪下高声喊道:“大人,我不要奖励了,我要照身贴,我要照身贴。”
“大人,我错了,我猪油蒙了心,看到一同作战的人人人都有奖励,却没有咱们的份,便心急的以为大人对咱们区别对待,心中生怨,这才闹将起来,罪民知错了,求大人原谅。”
其余人见状纷纷跪倒在地,一个劲儿的求李凌云原谅。
此时他们才明白李凌云不让他们领取奖励的原因。
李凌云不是歧视他们,也不是想羞辱他们,而是准备给他们天大的恩典,提前结束服刑生涯,正式给他们巫闾守捉城平民的身份!
可恨他们却未理解他的一片好意,以固有思想去揣度他,以为他是看不起他们。
全城百姓几乎都领到了奖励,就他们除了其他人异样的眼光什么也没得到,这让他们的心态产生了极大的不平衡,所以才开始吵闹起来的。
现在想来,以李凌云的为人,怎么会做厚此薄彼的事?
是他们误会了他,是他们误会了他啊!
李凌云望着前方跪倒一片的众人,哪怕理解他们的做法,心中依然有些不高兴。
他可以因为一场战役的胜利而免除大家的刑罚,这是自己对他们能力的认可,可他们仗着那点功劳逼迫自己发奖,这事儿说得过去吗?
这些人急吼吼的出来反对自己的决定,说明还是打心底里不认可他,不认为他会给他们相同的待遇,否则怎么会这么着急的将自己的不满表露出来呢。
他盯着众人没说话。
跪着的矿工们在沉重的氛围中将头垂的越来越低。
现场的氛围很压抑。
最先跪倒的男子砰砰砰朝李凌云磕了三个响头,大声道:“大人,他们之所以会闹,全因我带动了大家的情绪,若不是我,他们也不会对大人的决定产生质疑,我苍大海愿意领罚,还请大人不要跟他们一般见识。”
李凌云冷笑道:“领罚?你打算领什么罚?”
“我有错在先,要打要骂悉听尊便,哪怕大人让我在青石矿待一辈子,挖一辈子矿我都绝无怨言。”
其他人见仓大海替大家揽下了罪责,一时间怔愣当场,表情各不相同。
有一年轻人咬了咬牙出声:“大人,先起哄要奖励的是我,跟大海哥没关系,我愿意领罚,还请大人不要追究大海哥语言上的不敬。”
李凌云没说话。
他也在纠结是该惩处这些人还是此事就这么算了。
若惩罚他们,李凌云于心不忍,毕竟这些人冒着生命危险跟随李小山上山伏击敌人,纵使有私心,也着实功劳不小。
可若不惩处他们,以后大家都有样学样,在公开场合公然和自己对抗怎么办?
平常还好,若在外敌入侵的关键时刻违背自己的命令,导致意外发生的话,那后果就严重了。
他在思考如何处理此事,大伙儿也都望着他,等着他开口。
站在一旁观望了整个过程的王翰走上前,将李凌云拉到一旁小声道:“李守捉,万事讲究个知与不知,他们不了解你,在那种情况下做出那样的决定也属正常。”
“你换位思考,若咱们歼灭了来犯的敌军,成功保卫了关外之地的安宁,朝廷却在战后大肆嘉奖各方势力时独独只字不提你和众位守捉城将士的功劳,这时候你会是什么心情?”
“况且他们只是发泄了一下心中的不满,并没有为此产生哗变,未做伤害守捉城利益的事,哪怕有罪,也只是不敬长官的罪,可这点罪在歼敌一万的功劳面前不值一提。”
“最最主要的是,他们为保卫守捉城做出了巨大贡献,是守捉城的英雄人物,你说要建英雄祠,将战死士兵的灵位供奉起来供后人祭拜,这么做不就是为了增强城内百姓的凝聚力,让他们觉得,只要能守护百姓安危,哪怕战死也是光荣的吗?”
“逝者已逝,你都能建立祠堂纪念他们,那么对这些活着的英雄是不是也应该宽宥一二?”
李凌云瞥了眼王翰,有些惊讶于他会对自己说这些话。
毕竟,王翰和自己可不对付,若说守捉城内谁最希望自己完蛋,非王翰莫属。
可他今天能对自己说这些话,显然是怕自己真处罚了这些矿工,那么以后守捉城再遇到敌军攻城的事,很多人都不会再像他们这样,积极想办法保卫城池安全了。
他最后一句话看似是在给大伙儿求情,实则是在提醒自己,若自己真的苛待了这些为城池安全流血流汗的矿工,那么自己建立英雄祠纪念阵亡将士这事儿就成了个笑话。
毕竟,活着的英雄就在眼前,你却因为他们不敬你而苛责他们,那么又怎么会真心祭奠已经战死的英雄?
百姓又会如何想你?
若真处罚了这些矿工,那么自己在百姓心中的威望怕是要大打折扣。
想到这儿,李凌云轻轻点了点头:“凌云谢过监军提点,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王翰见此满意的下去了。
李凌云望向跪在地上的两人,说道:“按理来说,你们二人带头起哄,当受严惩,其余起哄之人亦该受罚。”
他这话一出,众人脸色都白了。
仓大海忙大声道:“大人,都是我的错,你饶了他们吧,大伙儿千盼万盼,为了就是一个守捉城照身贴呐,没希望还好,这眼看着照身帖要到手了,可就因为罪民瞎起哄,却让大伙儿丢了照身贴,这太让人痛心疾首了啊。”
他边喊边磕头,眼中泛着大片泪花,让人看着着实可怜。
李凌云叹口气,上前扶起他,语气沉重道:“若你们只是戴罪之身,本指挥定不会轻饶了你们今天的莽撞行为,但你们为了守捉城的安危不惜以身犯险,不顾安危上山伏击敌人,并成功歼灭了过万敌军,让敌人短时间内无法组织有生力量再次进攻守捉城,这是天大的功劳。”
“你们是守捉城的英雄,我又怎么忍心惩罚你们呢,这次的事我就不计较了,依然会给你们颁发照身贴。”
仓大海忙抹了把眼泪朝着李凌云躬身道谢:“罪民谢过大人,罪民谢过大人。”
他身后跪着的众矿工听到李凌云说要给他们所有人颁发照身贴,立刻激动的朝他磕头:“罪民谢过大人,谢过大人。”
李凌云扶起仓大海,又朝众人说道:“都起来吧,我已经命人去赶制你们的照身贴了,不出三天所有人都能领到自己的身份令牌。不过像今天这样的事仅此一次,以后可不能再有了。”
“大人放心,咱们一定听话,再不会忤逆大人。”
“以后大人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大人让我跪着我绝不站着。”
“俺也是。”
后面的几千百姓见事情以这种方式结束,都不禁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