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乐天脑子里刚闪现寻死的念头,结果啪的一声,他脖颈被人重击,这下子他眼前一黑,真的晕死了过去。
等到他再次醒来时,天已经彻底的黑了,他发现自己和那个叫做张盛年的老人坐在一辆颠簸的马车之中,嘴里那团臭烘烘的脏布已经不在了。
只是那臭烘烘的味道似乎还在,让他不由得干呕了起来。
“实在不好意思,底下这班人实在粗鄙。”张盛年看他作呕,忍不住笑了笑,道:“不过话说回来,你杀了他们最厉害的一个同僚,他们这样对你,已经算是克制了。”
卢乐天干呕了几声,面色在黑暗之中显得越发苍白,“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你们的真气法门看似寻常,实则刚猛异常,这种真气法门,凌驾于长安绝大多数修行地的真气法门之上,若是一开始就察觉你们这真气法门的异常,我们也不至于逃脱不了。”
张盛年戏谑的看着卢乐天,道:“你这话在战场上说,那就真的算是乳臭未干的孩子话了,你自己交手时没有察觉这真气如此强大的后劲,一下子着了道,难道还能怪别人事先没提醒你?你的修为是很高,但江湖经验却几乎为零。”
卢乐天浑身无力,心中更是涌起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挫败感。
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张盛年看了他一眼,道:“不过如此年纪就到了七品,而且你这真气法门也不是速成的货色,整个长安也找不出多少个来,说说吧,你到底哪家的公子?”
卢乐天此时心中想着的是自己死就死了,千万不能让卢氏被人耻笑,于是他摇了摇头,道,“杀了我便是,要我配合你做些什么,那是万万不可能。”
张盛年有些感慨的说道,“年轻人,你有些不识时务,你大概不清楚,落在我们这种人手里,死,那是最舒服不过的事情了。”
卢乐天发出了一声闷哼。
他想强运真气,自行了断,然而却发现真气淤积于数条经脉之中,根本无法流动,他强运真气之下,反而那些经脉带动周围血肉,让他那些地方的血肉抽筋般疼痛。
张盛年微讽的看了他一眼,然后转头看向车窗外的夜空。
他看着漆黑的夜色和悬于夜空之中的银色星辰,看了许久,才慢慢说道:“说些你不爱听的话,其实你看到的那些黑衣年轻人,若是和你一样生在长安门阀家中,和你一样被精心栽培,他们的成就,恐怕个个都在你之上。你们这些所谓的天子骄子,门阀公子,说着是天赋绝伦,但大家都是聪明人,脑子真的差很多么?他们偶尔得到点际遇,就已是如此,获得你们十之一二都不到的东西,却能有个你们八九成的水准,孰优孰劣?”
卢乐天平静下来,道:“你说的是有些道理。”
张盛年看着卢乐天,淡然道,“和那些真正的强者相比,你们所缺的是那种拼命想要抓住一切机会的渴望。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大好年华,还有大把的机会,大把的事情等着你做,你就甘心去死?”
卢乐天沉默了片刻,道:“再多花言巧语,也只不过是想利用我获得更多好处而已。”
张盛年哈哈一笑,道:“年轻人总是心高气傲,但你若是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自然明白笼络一切可以笼络的力量是何等重要。你现在不肯合作,我也不逼你,你自己擦亮眼睛,慢慢看着就是。”
卢乐天索性闭上眼睛,连外面的路都不看了。
他连续尝试了数种方法想要冲开体内那几条淤堵的经脉,但都无法成功,只是平添痛苦。
张盛年感知着他的动静,只是微嘲的笑笑,也不多言。
又过了足有一个时辰,马车还在行走,但道路变得崎岖起来,颠簸不堪,突然山林之中传出鹧鸪的叫声,只是叫得极有节奏。
张盛年原本也有些昏昏欲睡的样子,听到这声音顿时精神一震,当下就大声道,“风雨如晦!”
那鸟叫声顿时停歇,有人出声道,“云胡不喜。”
车队顿时停歇下来,黑暗之中有笑声响起,卢乐天迅速睁开眼睛,等他适应眼前的黑暗时,只见有数十人从山林间走出,这些人全部身穿着草色的皮甲,身上披着披风,披风的色泽却是如同枯草。
只是看着那种草绿色的皮甲,卢乐天就已经心中骇然,“怎么会是裴氏的暗刺?”
张盛年已经下了马车,同时令人将卢乐天架了出来,他冲着为首一名将领拱了拱手,也不称呼姓名,只是笑了笑,直接道,“你来看看这人。”
这为首的将领二十七八岁的模样,身材中等,五官有些英俊,但是一眼让人记住的,便是他那充满着嗜血意味的眉眼。
这种人一眼就可以看出是经常杀戮的老军,他们的目光看着人的时候,往往就像是野兽看着异类,令人心悸。
这人走上前来,只是扫了一眼卢乐天,极为干脆的摇了摇头,道:“不认识,怎么着?”
张盛年又点了点押解过来的薛景仙等人,道:“这人跟着薛景仙来的,是发现了我们有些人手,想来说服我们来九庆山。”
“等等。”这将领突然眉头一挑,摆了摆手,看着薛景仙道,“这人叫薛景仙?这名字有点熟。””
张盛年淡淡一笑,道:“他是陈仓县县尉,不过本事大得很,居然通过司徒将军的一些用兵,猜出我们会在九庆山东边埋伏军队,然后在合适的时候突袭裴国公大军后方。”
这将领一摸下巴,瞬间反应过来,“我想起来了,薛景仙,现在不是县尉,是陈仓县县令了。提拔的文书已经下来了,只是这时候这种文书没什么意义。”
张盛年一愣,“这时候提拔他为县令?”
这将领点了点头,道:“应该是落入了某位贵人的视野,不得不说这贵人有眼光,居然提前想得到这样的用兵,还想得到带人去你们那要人。”
“怎么着,你想组建一支军队,来截住九庆山山口?”这将领看着薛景仙,咧嘴笑了起来,“这事情要真给你做成了,那你今后在史书上的名号,就是大唐第一县令了。”
薛景仙平静的看向夜空,看着天空之中的明月,说道:“欲上九天揽明月,凡人即便无法上天,也总可以有一颗可揽明月的心。”
“啧啧…果然有学问。”这将领赞叹起来,“就凭你这份谋略,这份临危不乱的气度,想到什么就敢干的果敢,一个县令那也真是太屈才了。”
张盛年看了一眼薛景仙,他倒是真有爱才之心,所以认真道,“薛县令,听见没有。其实我们可以给你大展拳脚的地方。”
薛景仙摇了摇头,道:“值此盛世,不出现兵乱,我哪怕只做一个县令也足矣,和你们合作,我还不想在史书上遗臭万年。”
张盛年微嘲的笑了笑,道:“谁也别太过高看自己,我们这样的人物,哪怕上得了史书,也是一笔带过,看过的人都不会留下什么印象。”
“别废话了。”这将领看着薛景仙的神色,却是摇了摇头,道:“薛县令这种人不会被你的言语改变主意的。”
张盛年叹了口气,问道,“没牙的什么时候到?”
“那群吐蕃人又不是我们的军士,他们拖拉得很,没牙的已经飞鸽传书过来了。说最快也得一个半时辰。”这将领道,“沿途数十里我手下这些人都已经照看过了,没有别的动静,我们等会到了山口,安安心心布置一下,没事打点野货打打牙祭都估计不会有什么问题。”
张盛年松了一口气,道:“白鸡那边也已经给我穿了信,说高丽人也没问题,会按时到的。”
这将领笑了笑,道:“这群人都是死士,不会不靠谱,放心就是。”
卢乐天听得浑身彻寒,此时他忍不住出声道,“你真是裴氏暗刺的将领?”
这将领微微眯起眼睛,端详着他,突然笑了,道,“你这人倒的确不像是二流门阀的子弟,不过可惜了,你这人勾结外敌,给叛军办事,正好落在了我们暗刺的手里。”
卢乐天气得手足冰冷,但知道再说什么都于事无补,只是鄙夷道,“没想到裴氏自己竟还出了个叛徒。”
“你懂个球。”
这将领也不生气,只是不屑再和他说话,接着便招呼了人朝着前方行去。
此时卢乐天才看清黑暗之中有座连绵的大山横在天地之间,他们正对着的,就已经是这座大山最为低矮处的两座山丘。
两座山丘如少女双乳挤压在一起,中间一条深深沟壑。
这条沟壑是山水冲刷形成,地势算是平坦,战马都可以通行。
这将领和张盛年一群人来到这沟壑高处,跟着他的那些暗刺却是隐入两侧山林,卢乐天看着他们奔忙,显然是在两侧山林之中布置机关,以防不测。
薛景仙和韩囚墨两人对视一眼,都是心中叹息。
且不管这将领到底是谁,这人虽然嘴上说得轻松,似乎显得有些粗心大意,但实际却是细致得很,哪怕没有发现什么危机,也是该做的事情都要做。
哪怕去泥瓶镇没有意外,不存在张盛年这样隐匿的枭雄,真的给他们拉来一两百人的队伍,遇到这名将领和其部下,他们恐怕也没有什么胜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