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怒的本意是让刘暮舟看一看唐烟本性,让刘暮舟知道唐烟不坏。顺便让刘暮舟不必与人交流,安心疗伤。
可她哪里想得到,两个死孩子憋着刮刘暮舟胡子呢?
只不过,即便不刮,胡子也被火焰燎了大半了,难看得紧。
黄昏时分,还真给薛晚秋找到了一处山溪。
他将刘暮舟放平在水边石板上,掏出自个儿随身携带的匕首,看了半天,却突然嘀咕一句:“我也没长过胡子,不会刮呀!”
唐烟皱着脸,“你觉得我长过?”
但说归说,唐烟还是一把接过匕首,嘀咕道:“我修为比你高,还是我来吧,免得你弄得他伤上加伤。”
说干就干,眼看匕首都要搭在脸上了,薛晚秋突然说道:“别别别,还是我来吧,万一他醒了发火,最多也就打我一顿。你……细皮嫩肉的,哪里经得住打?”
唐烟撇嘴道:“我就不信他会打女人。”
但薛晚秋一本正经道:“我不觉得他不会打女人,还是我来吧。”
事实上,薛晚秋猜对了,刘暮舟辣手摧花可不是一次两次了。
说着,薛晚秋伸手接过匕首,刺啦一声,便划下来一片胡须。
刘暮舟听着自己的胡子被刮下的声音,简直是心在滴血,这可是花了好多功夫才留的!
可没法子,这会儿又醒不来……他长叹一声,干脆屏蔽外界,专心疗伤了。
算了,这身邋里邋遢的打扮被很多人见过了,这下也只能换一副模样了。
片刻之后,面具似的络腮胡被剃得干干净净,颇有一种云开见日的感觉。
薛晚秋拿着匕首,唐烟则是呆呆望着刘暮舟,两人异口同声道:“原来他没吹牛啊?”
唐烟更是嘀咕道:“我现在相信会有仙子倒贴,也稍微相信他说的,钟离沁是他媳妇儿了……”
稍微二字是个重点。
薛晚秋使劲儿点头,“那个,烟儿姐姐,等他醒了之后,要是问起来,咱们就说他的胡子是被火烧光的。反正他都被打晕了,估计啥都记不得。”
唐烟点了点头:“嗯嗯。”
或许是心虚,所以即便天都快黑了,两人还是背着刘暮舟又走了二十余里,歇脚处恰巧就是刘暮舟与红怒交手过的地方。
而此时,刘暮舟脏腑终于是恢复了些生机。
睁开眼的第一件事,便是摸了摸脸颊。
果不其然,被刮的干干净净,真他娘是个好匕首。
刘暮舟深吸了一口气,转头一看,两死孩子在火堆边烤肉呢……
刘暮舟只得深吸一口气,心说我不气,不气。
费了好大功夫才算是换了一身衣裳,是木桑山山主给的。刘暮舟挑了一身最骚包的紫色道衣,而后三下五除二梳理好头发,最后别上青玉发簪。
就这点事儿,此时此刻的刘暮舟已经有些遭不住了。灌了一口酒后,他才硬撑着起身,用尽全力才驱使一柄飞剑去取来了唐烟的东西,随后迈步向着两人走去。
步子很慢,也很沉,踩着树叶便引来沙沙响声。
唐烟修为更高,故而率先转头。
但瞧见刘暮舟之后,她一下子就愣住了。
薛晚秋见状,赶忙转身,但一转身瞧见刘暮舟之后,薛晚秋便再次愣住。
少年人抬起头,试探问道:“师叔?”
刘暮舟扶住身边老树,没好气道:“不是想看刮胡子后的样子,现在满意了?”
薛晚秋干笑一声:“满意满意,师叔没跟我们说大话。”
结果此时,唐烟嘀咕一句:“但穿紫衣,也太……不过发簪挺好看的。”
刘暮舟微微一笑,往前一步,结果险些一个踉跄。
少年少女几乎同时蹿了过来,一人扶着刘暮舟一条胳膊。
薛晚秋紧皱着眉头,沉声问道:“那你伤势究竟如何了?”
刘暮舟笑着摆手,“不要紧,就是五脏五腑都被红怒烤熟了,不过我也给她来了个透心凉,不吃亏。”
都熟了……薛晚秋一听这话,面色便有些苍白,他现在基本上摸清了刘暮舟的路数,看似玩笑的话,往往都是真的。
结果唐烟说了句:“五腑?不是六腑吗?”
刘暮舟闻言,笑道:“你这丫头,是六腑,伤了五腑而已。”
说罢,刘暮舟轻轻推开两人,而后言道:“唐烟,事情我大抵都知道了,赤焰王朝,你回不去了。”
唐烟闻言,嘿嘿一笑,摇头道:“不回去,没事的。”
只看言语神色,好像是个没心没肺的姑娘。但刘暮舟看得出,这丫头不过是故作镇定而已。
刘暮舟突然想到唐烟先前说过的话,于是问道:“当真想拜顾白白为师?”
唐烟愣了愣,而后笑着说道:“那就是我一说,人家看不看得上我都不知道呢。其实……你也不用着急把我甩开,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情,我不会牵连到你的。”
薛晚秋赶忙说道:“他不是这个意思。”
刘暮舟没多解释,只是说道:“我不认识顾白白,只是听钟离沁说是个大美人而已,到时候我尽力帮你。不过即便她不答应,到时候我也能给你找个不弱于她的人教你。我这人虽然朋友少仇人多,但朋友都挺厉害的。”
结果唐烟一撇嘴,“哎呀!虽然你刮胡子之后是挺好看的,但也别真当我是傻子呀!我信不信的无所谓,但是……你这话要是让人家钟离沁知道,你回瀛洲之后免不了挨打哦!”
刘暮舟哈哈一笑,摇头道:“你不必担心这个。”
话锋一转,刘暮舟看向薛晚秋:“之后月余我恐怕是很难走长路了,明日一早,你跟烟儿找个小镇,看看能否弄个驴车马车的。之后的路也要走的小心谨慎些,我现在至多能以符箓对敌,对上三境没关系,三境之上,我没有还手之力。”
虽然有些夸张,但起码十天之内,刘暮舟无法大肆动用剑气,所以没法儿一月内根本难以全力迎敌。而武道真气,在脏腑疗养好之前,根本无法用的。
所以说,这一个月,但凡遇上三境之上,压根儿就没法儿打。
薛晚秋闻言,使劲儿点头:“往西不远便有个镇子,到时候我买马车。离着霜月湖也是不远了,到时候买些疗伤药,实在是不行……你就别那么犟,求一求人嘛!”
刘暮舟摆手道:“不至于,先到霜月湖再说吧。”
几句话之后,刘暮舟已经不太站得住了。
他只得盘坐在火堆一侧,让他们忙各自的,自己则是专心以雷霆疗伤。
不多一会儿,刘暮舟已经入定。
薛晚秋看了刘暮舟一眼,深吸了一口气,将唐烟拉到一边,而后轻声道:“烟儿姐姐,你帮我照顾他,我去前方镇子买马车去,总会有的。要不然……看着他这样,我心里过意不去。”
哪成想唐烟只是一笑,而后拍着薛晚秋肩膀,笑盈盈道:“小弟弟,你也太看不起姐姐了吧?我去买,你照顾你的师叔。”
说完之后,姑娘接连甩出几张神行符,人已经在十几里外了。
薛晚秋张了张嘴,却又无话可说,只能转身捡起干柴,添了些火。
少年盘坐在火焰一侧,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刘暮舟,手中的树枝掰的嘎嘣响。
想起不久前在湖上,他想要保护唐烟,却被唐烟一脚踹入湖中。不是唐烟偷袭,是她不想让别人替她而死。再说今日,师叔伤势那般重,他想要帮师叔做些什么,可是连人家随随便便算不上招式的一下都承受不住。
此时此刻,少年心声如雷鸣。
“救我教我的人我都帮不上忙,谈什么要给爹娘跟爷爷报仇,说什么要夺回睡虎山?”
想到此处,薛晚秋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下定了某样决心。但他不敢出声,害怕被刘暮舟听去,故而只敢以心声言道:“师叔,你伤好之后,我就离开。我得自己走江湖,自己磨炼,老是被你护着,我……我还会像现在一样无用。”
事实上,这些心声太大,刘暮舟听得无比清晰。
但他没有出声,更不会告诉薛晚秋他听到了这些声音。
其实刘暮舟知道,很多人说他的少年气太短,几乎就只是积雷原出来的那一年多有些少年气。刘暮舟也知道,除了遇到的一些事之外,还有的原因便是,他的童年少年过得不像孩子跟少年。
所以,他打心眼儿里想让遇上的少年少女的年少时不必那么沉重。
可方才听了薛晚秋心声,他又有了些许变化。
因为刘暮舟更知道,像徐指玄、孟去景还有薛晚秋这样的少年人,肩头原本就有一份沉重,那是只有自身拳头够硬之后才能慢慢除掉的。
不说别人,只说自己,自江湖伊始的那份沉重,多年来从未减轻。
成熟就意味着不少年,可有些人能选择晚熟,而有些人不得不早熟。
作为早熟之人,刘暮舟不会阻拦在某个清晨或夜晚起身之后独自背剑离去的少年人的。
因为他自己就离开于某个黄昏,自此舟上少年的模样在他心中便越来越模糊。
过了一会儿,薛晚秋也开始盘坐,拼命运转气旋,想要快些将灵气养成剑气。
歇脚时已经是子时前后,入定之后时间过得飞快。
天蒙蒙亮时,有个双马尾姑娘赶着一架马车停在不远处,并喊道:“饿死鬼,喊上大胡子,咱们赶路了!”
薛晚秋闻言,高声答复:“好。”
结果等薛晚秋背着刘暮舟到了马车时,刘暮舟却看向唐烟,问道:“会骑马吗?”
唐烟一脸疑惑,点头道:“自然会,唐家是马背上的皇……”
话说了一半,没说出来。
刘暮舟也没追问,只是说道:“会骑就行,把马卸了,让他拉车。”
唐烟又是一愣:“啥?”
刘暮舟没好气道:“聋子怎的?我说把马卸了,你骑马,他拉车,我坐车。”
唐烟皱了皱眉头,心说你这不是欺负人吗?明明有马,为什么要让饿死鬼拉车?
结果薛晚秋一步跳下去,二话不说就开始解套在马上到绳子。
于是在天光大亮之后,只容得下一驾马车过去的山道,前方有个双马尾姑娘骑着枣红马,后面是个个头儿不高的少年人,把绳子套在腰上,吃力拉车。
刘暮舟就盘坐马车之中,时不时说几句话。
此时他就说了句:“烟儿,会射箭吗?”
唐烟调转马头,一脸疑惑:“当然会啊!”
刘暮舟便取出早就背好的长弓,还有十几只箭。
飞剑托着弓箭出去,唐烟接住弓箭,还是有些疑惑:“这是干啥?”
刘暮舟淡淡然开口:“拿弓射他,尽量别射脸。”
唐烟大吃一惊,“啊?你这箭头儿这么锋利,扎身上就是一个窟窿啊,他才炼气修为,你要杀他怎么着?”
刘暮舟闻言一笑,答复道:“死不了,我丹药一大堆,无非疼一点儿。”
说着,刘暮舟吹出一口气掀开帘子,问道:“你要是怕,可以不用。”
但薛晚秋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用!”
不过话锋一转,薛晚秋嘿嘿一笑:“不过尽量别射脸啊,我虽然比不上师叔那种脸蛋儿,但也不想脸上几个坑啊!”
可话音刚落,薛晚秋只觉得身子一沉,要不是站定的及时,恐怕就被马车拉着倒退回去了。
说了但一直没变现的十二张符箓,总算是全数贴了上来。
此时此刻的薛晚秋,活像是背着十二个自己,还拉着十二驾马车!
“射他!”
刘暮舟冷不丁一句,唐烟只得搭弓射出,但故意射偏了。
于是刘暮舟冷冷一句:“你来就是射箭,还我就是飞剑了,你自己考虑。”
唐烟皱着脸,嘀咕道:“哎呀!知道了知道了!”
说完之后,再次搭弓:“饿死鬼,小心啊!”
箭矢离弦,唐烟却大声喊道:“赶紧让开,让开!”
薛晚秋就看着那只箭在半空中竟然改变轨迹,至向着自己眉心而来,且没有半点儿转向意思。
少年知道,这箭要是射中自己,自己恐怕就得提前去箭爹娘了。他更知道,箭的轨迹就是他的好师叔改变的,所以师叔绝不会帮忙。
人在极境之下,求生二字,便是最大的潜力!
也不知怎的,薛晚秋只觉得浑身一热,气血冲上额头,而后拼命侧身,这才使得箭矢贴着脸颊划过。
此时此刻,刘暮舟微微一笑:“记住方才的感觉,什么时候你次次能如此,那同境之人递来的剑,你便让得开了。”
薛晚秋费力回头,总算是明白了过来。
原来,他在教我练剑吗?
唐烟咧嘴一笑,心说这大胡子!
接下来的日子,薛晚秋拉车,唐烟射箭,可唐烟十次射箭,薛晚秋至多能躲开一次,以至于一到夜里,少年囫囵吃下丹药后便睡了过去。
而某个漆黑夜里,少年靠在树下鼾声如雷,少女蜷缩在火堆边缘,偷偷抹着眼泪。
这不是第一次了,那夜她去买马车,其实很早就回了,只是躲在远处哭了一夜而已。
刘暮舟看在眼里,于是起身走过去按住姑娘脑袋,轻声道:“你是女孩子,不必偷偷哭的,你已经很坚强了。”
被家人抛弃,甚至被家人追杀,哪里会不伤心?看似没心没肺的,只是强撑着而已。
但就刘暮舟这一句话,唐烟原本的涓涓细流,瞬间变作江河决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