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一不聿浑身气息紊乱。
他捂着伤重的手腕,倚靠在栏杆上,垂眸俯视着下方的人影。
化作姑娘模样的妖物显得安静又乖巧。
她跟在太子身旁,仰着下巴,任由对方微微倾下高大的身躯,为她擦去眼泪,她的模样温顺得近乎可爱,太子似乎在同她说什么,她一会儿点头,一会儿迟疑的摇头。
太一不聿用了仙术去听,却仍听不到。
看来是设了结界了。
至于吗?
太一不聿的嘴角扬起一抹玩味的笑意,觉得眼前这一幕颇为有趣。
天族太子素来冷漠高傲,是六界中最为尊贵、难以企及的存在,看似孤高不可一世,然而此刻眼中却含了些与身份极不相称的、近乎神经质的狂热。
短短不足百米的走廊,太子的手已两次轻抚过姑娘垂落在肩头的发丝。
世人遇到极喜欢的事物时,总难克制想上手摸一摸碰一碰的欲念。
可那小姑娘的眼中却只有敬畏与恐惧,毫无半分旖旎之情。
反观太子,他的举动显然逾越了应有的界限,似乎还乐在其中。
一眼看过去好似一目了然的上位与下位,实际上分明是颠倒的。
实在是妙。
问题是,身在此山中的太子自己是否意识到了这一点?
太一不聿饶有兴致地勾起唇角,连身上刺骨的痛楚都被他暂时抛诸脑后。
方才太子压阵为他疗伤护法,刚至中途,结界外忽而多了一道姑娘家的声音。那声音虽刻意压得很低,又如何瞒得过上仙的耳目?
鞋履轻碾过屋檐,发出细碎的动静,刚一出现就清晰地落入太一的灵识之中。
他本不以为意,毕竟护法事关重大,堂堂天族太子不会连这点轻重都分不清。
可当视线无意间掠过太子低垂的眼帘,他便知道自己放心得太早了。
储君端坐于阵眼,姿态看似风平浪静,可注意力早就不在疗伤阵法之上,阵法上流转的灵光分明已现滞涩。
不过片刻,结界外的姑娘小声说,“我想见殿下,你能帮我通报一声吗?”
太一不聿当即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下意识朝阵眼望去,果不其然,只见太子面无表情地收手,阵法骤然破了。
他刺破筋脉,取出一盏烛龙血,布下聚灵阵作为补偿,随后起身离去。
不过一句想见他,就这样失了分寸吗?
太子殿下,究竟在独自沉迷些什么呢?
……
太一不聿猜的没有错。
唐玉笺感觉到自己在被镇压,心里时不时会涌现出畏惧和抗拒的混杂情绪。
她被太子带去风雪崖拉练,感觉自己变强了,也变得更惨了。
男人的身影冷峻挺拔,仅是站在那里,就像一道越不过的高岭,侧脸眉眼冰冷深邃,令人胆寒。
她第五次掉入冰寒的潭水,浑身发抖地爬出来。
紧张地看了太子一眼,对上那双漆黑的眼眸,慌张一瞬,继续颤着手指掐诀印,站上水面。
烛钰在一侧面无表情地旁观,垂下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却克制着,没有上前扶她。
风雪崖是太虚门高阶弟子的修炼之地,太子带她练习凝水术,没有避开旁人。
只是他站在暗处,周身气息寻常弟子难以察觉。
不久后上来了一群来此地修炼的弟子,只看到唐玉笺一个人反复落水,又咬牙浑身打颤爬上来,光看着就让人觉得冷。
他们中有人不禁好心上前提醒她,“这位师妹,你若是阶位尚浅,不如去低一点的地方找寻常的水潭先练习,等熟练了再来风雪崖。”
“是啊,这里罡风烈烈,实在不是练习新术法的好地方。”
白发红瞳的姑娘脸都冻白了,闻言下意识朝不远处看了一眼,慢吞吞地摇了摇头,说了一句“谢谢师兄”,便继续练起来。
走到水边,双手在身前轻轻一握,掌心相对,闭上眼睛口中轻声念动咒法,周围的水汽开始缓缓凝聚,渐渐形成了一颗颗晶莹的水珠。
有人觉得她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低声与身边人讨论了几句,才想起来。
“那是青云门岱舆仙人座下的弟子吧?”
“你见过?”
“新弟子里就她一个妖,先前跟她同台斗法的一个外门弟子不是还死了?”
“……”
先前搭话那人走到寒潭边上,又问唐玉笺,“师妹,你怎么千里迢迢跑来风雪崖修炼?”
唐玉笺想起太子之前说过的话,不敢再拉开关系,只得说,“是太子殿下让我来这里练习的。”
那些人面面相觑,小声议论,“你不是说她妖物出身,怎么会劳烦殿下费苦心?”
“她说你就信啊?想也知道……”
过了太虚门的界门,此处洞门宗观里修行的都是同门中的佼佼者。
说话间,他们留了个心眼,怕真的惊动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声音压得很低。
正说着,周遭先是一阵此起彼伏的吸气声,随后安静下来。
那位弟子还在询问,头顶忽然压下一道阴影。
抬起头,正好对上一双冷冷的眼眸。
寒气蔓延,竟比周遭罡风还要凛冽许多。
唐玉笺看到太子走来,一个紧张,掐诀的手指乱了,哗啦一声又掉入水中,被涌上来的寒冷潭水冻了个透彻。
她缩着肩膀,听到头顶的人声音低沉,“起来。”
尊贵无双的天族太子竟然真的出现了。
高挑的身影在寒风碎雪之间,犹如画中仙。
这下周遭怀疑过其真实性的弟子,再也一个字都不敢说了。
姑娘从寒潭水中艰难的爬出来,显然已经体力不支。殿下抬手,她身上凝了一层薄冰的衣服瞬间干燥温暖,小姑娘苍白的脸色有所缓和。
她犹豫了一些,悄悄打量太子的脸色,抬手又咬牙掐诀,听到太子说,“先不急。”
唐玉笺不明所以。
见对方转过头,淡声吩咐,“你们去侧峰修炼。”
那些弟子们接连行礼。
等人都走了,唐玉笺问,“殿下,我今天练完了吗?”
烛钰看她一眼,“跟上。”
“做什么?”
“去霜华洞练心法。”
远处侧峰上几个弟子悄悄抬头观望,一个个感同身受般呲牙咧嘴。
“太子殿下是在惩罚那位小师妹吗?”有人悄悄地问。
话音一出就被人否认,“若是惩罚,什么惩治方式不好,怎么会带到风雪崖上去?思过崖不行吗?”
“带到风雪崖上,明显是要教她练功法。”
“太子亲自教导?”话音一出,几个人脸色都变了,从最初的恻隐同情,变成了惊讶和艳羡。
“她品阶这么低,哪能用的着太子殿下这么上心……”
“那估计是有些来头吧?”
“可我看她,明显很怕殿下啊?”
三言两语地低声交谈,被风声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