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喜喜转向慕南钊,安然浅笑。
犹如春风拂过西北旷野,不疾不徐,无私心杂念,只是纯然叙事。
“你心里装的丘壑那么大,总不能一直赖在我这小院里吧?”
慕南钊怔怔望着顾喜喜。
之前他指责过她急着赶他走。
可此刻他看着她的眼睛,却再也说不出那句话。
慕南钊转开视线,望着炉子里即将熄灭的火苗。
“过两天,过两天我就走。”
顾喜喜歪着脖子观察他的表情,“你这个两天,是具体的,还是泛指啊?”
慕南钊烦躁道,“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顾喜喜皱起眉头揣测,“你该不会是想拖一天算一天吧。”
没有回答。
顾喜喜又问,“你这次回村,大将军知道么?”
还是不吱声。
顾喜喜窒息地闭了闭眼睛,看样子都被说中了。
她有些急了,压低了声音,语气却狠狠加重,“我就知道有问题,都到这个当口了,以霍大将军的性子,他怎么可能同意你无所事事待在花池渡村!”
慕南钊还是不看顾喜喜,只是不悦地小声反驳,“我无所事事吗,别忘了今日是谁救了你。”
顾喜喜道,“没有你,我自己也可以,无非是多花些功夫,反正死不了。”
慕南钊猛地扭头看她,“你不会觉得,凭那个废物胡人就能护住你吧?”
顾喜喜也转过去瞪着慕南钊。
“你说话礼貌点,别一口一个废物胡人。”
慕南钊冷笑,嘲讽道,“难道不是么,成日追着一个女人跑,根本没有自己的主见。”
顾喜喜脸色沉下来,“作为一个商人,安兄不止有自己的想法,能力也没得挑。”
“我延迟归来,是他帮我解决了每个频婆果树种植户的问题,多亏了他,我才没失信于人。”
“还有今日,正因为他是外来的胡人,才能从顾友福他们的眼前离开。”
“除了他,当时还有谁能帮我把顾大爷绑过来?”
慕南钊本想说“你完全可以找我,谁让你偏舍近求远”。
可他只是抬眼望着天,点点头,冷笑出声。
“好,只有他能帮你是吧,你对他倒是全心信任。”
顾喜喜对他的反应更加不解,甚至真的有些生气了。
“我为何不能信任安兄?”
“对我好,于我有恩之人,我向来一笔算一笔,都记在心里,包括你。”
“从你住在我家开始,除了顾青叶之事,我可有哪里对不住你的?让你现在非要跟我这样说话?”
“就算我不顾你的意愿,撮合过你跟顾青叶,后来我该弥补的,也都尽力做了。”
“后来弥补?”慕南钊突然愠怒地盯着顾喜喜。
“所以你为我不惜代价寻萤骨花,救我性命,就是为了弥补这件事?”
顾喜喜怔住,她还真没往这个层面想。
慕南钊见她不说话,以为自己说中了。
他站起来,“顾老板还真是一笔算一笔,同我算的够清楚。”
慕南钊怒极而笑,“也对,从一开始你就是不得已。”
“不得已买下我,不得已让我住下,不得已为我求医问药。”
“之后又是被我胁迫,受我牵累捆绑,不得不同我一起走到如今。”
顾喜喜心想,好像是这么个过程没错。
可是……
明明慕南钊所说内容,吃亏的都是她顾喜喜。
但这货的语气、表情,怎么倒像她是个负心人似的?!
什么跟什么嘛!
慕南钊还在继续说,“所以你不肯与我成婚,推别的女人给我,不接受我给你的银票,怕我派人监视你,一切都是为了划清界限,两不相欠。”
“等我这次离开后,你就可以当从没认识我这个人。”
顾喜喜跟自己说不该心虚,抬头挺胸地反问,“不然呢?”
她内心的理由很充分:
我要真敢娶你入赘,等你过几个月重登权臣宝座,我还不得死得惨惨惨?
不提前划清界限,难道我要跟你保持联络,等着哪天死在你手里?
还有还有,不是你自己说的,让我千万别瞧上你吗。
慕南钊直直望着顾喜喜,似笑非笑,眼神凄然,像是受到某种重创。
他片刻都没有开口说话。
顾喜喜眼神飘忽,心头惶惶,这人今晚到底哪根筋搭错了?
她正要说回去睡觉。
慕南钊忽然一把扣住她的手腕,“那你给我救命之恩,该怎么算?”
“是不是要我以命偿还?!”
顾喜喜瞳孔震动。
怕吵醒全家人,她冷着脸低声斥责,“别人都在睡觉,我不想跟你吵,放开!”
见慕南钊还是不放手。
顾喜喜眼神彻底冷下来,冷冰冰地直视他。
“我要你的命有什么用吗,能让我的粮食产出更多,还是能让我种什么都能成功?”
“你说你给我这个,给我那个,我却不肯接受,非要划清界限。”
“那我跟你说清楚,我只要自己想要的东西,别的从不贪图。”
“而我想要的,自己会伸手去够,用不着你替我安排。”
慕南钊神色微变,眸色深暗如墨,看着顾喜喜,等她继续说下去。
“你送刘夫子来,将你的人放到我周围。”
“你给我银票,要一笔买断麻烦,让我离开花池渡村。”
“你跟刘夫子安排,乱事起,可送我全家到安全所在。”
顾喜喜说着,抬眸看慕南钊,“你做这些决定时候,可曾同我商量,问过我的想法?你连知会一声都没想过吧。”
“你又凭什么认为,我不该防备你,不该与你划定界线?”
她感觉手腕的压力一松,是慕南钊松开了手。
顾喜喜笑了笑,“本来不想说这么多的。”
“不过临别之前,这些话说清楚也好。”
她看了眼天上,此时无月,一片漆黑。
遂挥了挥手,朝自己卧房走去。
“早点睡吧,你如今最该养精蓄锐,我可不想你这块出什么岔子,毕竟你有本事让大业的未来变的更好,而我也是这天底下的一个小小子民啊。”
慕南钊一直看着顾喜喜的卧房门关上。
他低下头,心中自问,真的是我做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