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她已经结束战斗,一直躲在门口偷听的童六一勾起一抹笑,朝黎酩使了一个眼神。
病床上的人神色沉敛,微微颔首,童六一唰——一下猛地拉开门。
对着门外开口:“漾,辛苦了。”
突如其来的动作。
沈漾皱眉,搞什么,一直在偷听?
瞥见黎酩冷淡的眸子,星星点点般荡漾着异样的情绪。
他在看她,眸色认真,仿佛也只能看到她,周身荡漾着静谧的气流,她的一举一动足以牵扯他微末细枝的情绪。
医院走廊凉气充足,为了通风,走廊尽头的窗户打开了,阳光照在地上一片角落,恍若一层灼热的霜华。
一阵风吹来,她轻舒一口气,神清气爽。
身后一片狼藉,负伤的几人听到童六一幸灾乐祸的声音,脸色俱是一沉。
听听,这是人话吗?
什么叫“辛苦了?”
她辛苦什么了?
揍他们辛苦了吗?
荒唐!
满地碎片中,江溪瑶倚靠在窗户边缘,瞥了一眼楼下车水马龙的大马路,止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不是错觉,刚刚沈漾扬言会把她扔下的话不是在开玩笑。
她遮掩住狼狈的神情,抬眸看向病房里的几人,眼泪流出,希望能寻求安慰,却发现无一人关注她。
大家都受了伤。
何瑾坐在沙发上捂着额头脸色鲜少的阴沉,打破了温柔自在的假面,时不时朝沈漾离开的方向蹙眉,宛如一条恶狼。
几位医护人员冲了进来,差点撞到矗立在病房中央的张烈空。
他嘴角泛着血色,肢体僵硬,皱着眉愣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口中苦涩又泛着微甜的味道,极其诡异,让他失去理智,打破了他的尊严和高傲。
偏偏又无可奈何,只能低头。
张烈空舌尖微动,犬牙咀嚼着口腔里残留的花瓣,怪异地笑了起来。
目睹张烈空变化的神情,何瑾按着发疼的眉心,心思沉没下去。
沈漾从他眼前走过,下意识抬手想要抓住她的衣角,视线里蒙着一层名为憎恶的血纱,也许还有其他情感。
但此时此刻,他迫切地想要把牙齿刺穿她的喉咙报仇。
鞋底碾过破碎的花瓶玻璃渣,发出细微的声响,类似于骨头碎裂的摩擦。
何瑾失神,对上一双冷淡的眼眸。
一瞬而过。
像是在看垃圾。
垃圾就是他。
何瑾呼吸急促,口中发出破碎的音节——谁准你这么看我了?
沈漾勾唇,微不可察的嘲讽。
视若无睹的模样,神态自若,仿佛造成这一切混乱的始作俑者不是她。
她越过医护人员,往黎酩病房走去。
江溪瑶镇定内心,去扶一旁的按着脖颈喘息的裴潭。
他的脖子通红,浮现着明显的指痕。
裴潭望着沈漾的背影,咽下口中的腥甜,脸色扭曲,拿出手机拨通了私人医生号码,声音沙哑:“我在……立马过来……”
靠。
他脖子快断了。
察觉到手臂被人扶住,裴潭回过神。
侧目看到江溪瑶苍白脆弱的脸庞,眸中含泪,惹人怜爱。
他缓和了情绪,低声安慰:“没事吧?”
江溪瑶缓缓摇头,“我没事,你还好吗?”
裴潭嗤笑一声,心底默念着沈漾的名字,冷声道:“没事。”
阴冷过激的语气,江溪瑶微愣,下意识放轻了呼吸,低垂着眼眸观察这一室混乱到底该怎么处理。
病床上,黎颂依旧保持着被踩的动作,面色僵持,脆弱的眼睫不安地抖动着。
他猛地眨了一下眼睛,下意识追随沈漾离开的方向,倒吸一口冷气,额头冒出一丝冷汗,整个人像是刚从湖里看出来的模样,震惊过度。
心脏被一双攥住,送来后无情地把他的心脏扔到地上,不管死活黎颂感觉沈漾是这样对待他的,丝毫没有怜悯。
他有些恍惚的想,他到底做了什么?
只是拒绝她的告白,她就想要杀了他吗?
可怕。
恐怖。
远离她。
黎颂脑中响起警报。
江溪瑶喊他,他都没听见,也没有任何表情波动。
黎夫人神情惶恐,见自家宝贝儿子没有反应,拉过一旁的医护人员失控喊道:“快给我儿子看看!快啊!都怪那个死丫头,她疯了,她要杀了所有人吗?疯子!”
她口无遮拦地说要报警,要让罪魁祸首蹲大牢。
可是半天没有拨打110,只是口上出风头。
也许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沈漾疯狂的本性。
原本残存的疑虑在这一片狼藉、黎颂短暂丧失外界感知的打击下,彻底意识到沈漾的100%真诚。
她说她不是人,她有非人的能力……
黎夫人抓着手包的指尖泛白,垂眼掩饰去其中森然。
好好的一间病房,原本只有一个需要静养的病人。
这下好了。
一场病患纠纷导致需要静养的病人丢了魂。
原本好好的正常人一个头破血流,一个疑似失声,一个口腔组织破损。
带头的医护人员喊来了医院的警卫人员,谁知原本站在一旁默然的西装男人沉声道:“不必,家庭内部纠纷。我们私底下和解。”
医护人员了解,看了一眼对面的病房。
尽管心中疑虑,但病患家庭私事,当事人已经开口表态大事化小,能在vip病房的绝非普通人。
而这位西装革履的男人,上位者姿态,气势显着,应当是某家公司掌权人。
一句话,两句话,总有用意。
医护人员点头,退到一边照顾伤患……
“……”
见她进来,黎酩眸色微动。
与门外站立的黎承川交汇视线,又快速移开,示意童六一把门关上。
童六一顶着黎承川审视的目光,脸色难得不自然,扯了扯嘴角,背过身体把门拉上隔绝外界。
童六一本来都打算冲出去大干一场了。
门刚拉开一条缝,就看见黎颂那丫的被沈漾一脚踹到心窝,脸都绿了。
当时他就乐呵了,转头就朝黎酩炫耀:“酩儿,你心上人在给你报仇呢。一脚没给黎颂那损色踹吐,哈哈哈——”
黎酩听了,露出一抹笑,冷隽的眉眼霎时间鲜活起来,叮嘱:“仔细盯着,要是……”
他没说完,童六一摩拳擦掌,朝外头热火朝天的战局跃跃欲试,“放心,他们要是敢伤到漾儿,我这沙包大的拳头可不是吃素的。”
不成想,没轮到他出手,沈漾干净利落把一窝人都揍趴下了。
童六一愣了一会儿,知道沈漾厉害,没想到这么厉害。
光能打就算了,还不怯场,毕竟黎夫人那个老妖婆,还有黎副市长在场。
相比较外面鸡飞狗跳的盛况,病房内显得安静。
柜子上鲜艳欲滴的花朵愈发明艳,几片花瓣坠落在床侧。
黎酩靠在病床上,骨节分明的手中缀着一片纯色的花瓣,与莹白如玉的手几分相衬。
指尖残留着花朵的冷香,如同他深邃的瞳孔一般,幽深神秘。
“女侠,受我一拜。”童六一拱手。
刚刚外面人多,现在我给您跪一个。
沈漾打量着他不太规范的跪姿,取笑道:“拜拜怎么行,不得磕一个?”
“哎呦。这就是表达一下我的尊敬。”童六一一股溜从地毯上抬起膝盖,站起来,混不吝道:“您还真让我磕啊?”
沈漾轻嗤一声,指尖随意拨弄着手腕上的皮筋,懒洋洋道:\"行了,少在这儿耍宝。\"
童六一耸肩,窝到沙发里开始耍手机,刚他家老爷子打电话过来问他在哪儿,又以为他去玩赛车,拿命当死亡狂飙的筹码。
知道他在医院探望同学,正要询问,童六一二话不说挂了电话。
他家老爷子不让他和黎酩来往,典型的私生子成见。
童六一对于死老头的成见不屑一顾。
黎酩捏着指尖流淌出汁液的花瓣,收敛力道,眸色闪动。
像是冬日里躲在雪堆后的洁白狐狸,抖落满身碎雪,捧着尾巴小心翼翼绕到主人的脚下,温声开口:“受伤了?”
目光在她身上流转,细致耐心。
明显故意这么问的。
从她进来的那一刻,已经敏锐扫视一番。
她没有受伤。
说实话,从她冲进黎颂的病房。
黎酩已经准备好拎着凳子、花瓶,反正什么锋利什么打人疼来什么。
只要她喊一声,立马掀门冲过去,直接把那几个蠢货的脑袋砸烂……
不过,他没这么做。
一来是他相信沈漾可以解决,二来……
苦肉计无非是给了一个沈漾冲过去揍人的理由。
能让她开心,何乐而不为。
特意查了一下沈漾退学之前的事情,对于旁人无非是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不足挂齿。
九中领导班子什么德行,黎酩一清二楚,诋毁殴打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他身上,尚且可以忍受。
他前前后后把那段内容看了三遍,一度想拿着刀把那几个人凌迟,或者绑起来割了大动脉,欣赏他们狼狈求饶。
总之,不想轻易便宜他们。
可惜,法治社会,他不能这么做,以前可能无所顾虑,但是现在他还指望和沈漾过平静日子呢。
打破安稳平静的生活,沈漾会讨厌他的。
黎酩垂眸,从纸盒中抽出纸巾擦去手指上微红地花瓣汁液,去牵沈漾的手,语气带着讨好,“我错了。”
沈漾不以为然,轻声开口:\"开心吗?\"
黎酩闻言低笑,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狡黠,眼中倒映着她的模样,极为诚恳:\"开心。\"
他修长的手指在她手心中屈起,温顺的弧度。他反问:\"你开心吗?\"
你真烦啊!黎酩。
沈漾猜出了他内心的小九九,掰开他的手指,坐到椅子上,扬着眉笑道:“你就直说想揍他们一顿不就行了。”
整这些。
腹黑。
黎酩摇头,“我不是那样的人。”
沈漾无语:“你就是。”
黎酩默然。
“不然你想让我亲自出气?”沈漾觉得他有些幼稚,“还特意为我找了一个理由?”
黎酩依旧默然,只是唇抿着的弧度缓缓收紧。
手缩回被子里,指节绷得极紧,手背上的青筋狰狞地浮起,像是拼命压抑着什么即将破笼而出的东西。
他的漾漾。
真聪明。
更喜欢了。
空气静谧,病房里弥漫的消毒水味,与花朵的味道交织。
二人视线交汇,各有彼此锋利的底色。
黎酩闭上眼睛,又睁开,漆黑的眸子里带着病态的笑意:“可是,你为我发疯的样子……”
他伸手,微顿,指尖碰了碰她的唇角。
“真漂亮。”
沈漾抓住他的手腕,按回床上:“闭嘴,休息!”
黎酩低笑,顺从地闭上眼。
一旁,童六一看着他们的互动,啧啧感叹。
说实话之前他还以为酩儿是个出家和尚,没有俗人的七情六欲。
现在看来,纯属是没遇到对的人。
瞧瞧,这不值钱的样子。
“我还有事。”童六一从沙发上起来。
窗外天色临近中午。
他整了一下头发,散漫道:“我家老爷子让我待会陪他去个饭局。有事联系哈。”
沈漾点头,“慢走不送。”
童六一嗯哼一声,关了门离开。
……
听到关门声。
黎酩睁开眼睛,眼底一片清明,沈漾挑眉,握住他不安分纠缠上来的手。
谁知他突然用力,将她拉倒在病床上,温热的呼吸喷在她耳畔:\"漾漾,你是喜欢我吧?\"
不然怎么会为我生气呢?尽管你可能一开始就讨厌他们,但是看到我被他们弄出来的伤痕,你确实是生气了。
\"喜欢你死。\"沈漾肘击他肋骨的伤处,趁他吃痛迅速起身。
黎酩闷哼一声,倒在病床上。
耳旁传来他愉悦的低笑,夹杂着细微的抽气声。
他盯着沈漾的侧脸一个劲儿不眨眼,陷进去了一样。
“情书。”他忽然说。
沈漾不明所以:“什么?”
黎酩煞有介事地强调,语气平静,听不出情绪波动:“你给黎颂的情书。”
陈述一件事实,不掺杂任何多余的情感赘述,尽管他嫉妒得发狂。
“你也想要?”沈漾反问。
“可以吗?”他温柔地笑,端正姿势,眉眼缓缓收敛出入侵的弧度,被主人隐藏得当,只发觉他在笑。
“不可以。”
啊。
被拒绝了。
黎酩点头,也不伤心,只是垂下眼帘,露出温顺乖巧的模样,像极了一只羊羔。
又是这死样。
沈漾翻白眼,骂了他一句,转身要走。
她下午有事,待会让人过来给他送午饭。
黎酩看着她的背影,开玩笑的语气:“如果我被他们打死了,你会怎么办?”
沈漾脚步一顿,头也没回:“把他们都送下去陪你。”
门关上。
病房里,黎酩缓缓躺下,盯着天花板,嘴角一点点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