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同学,那好呀!
混沌的太极光域中,阴阳二气正进行着惊心动魄的角力。
那些本该圣洁的阳光,此刻却成了寄生暗影的温床。
无数墨色触须正沿着光之经纬悄然蔓延,阴影犹如在纯白绸缎上刺绣的钢针,将璀璨的星砂逐一钉入永恒的永夜。
汇聚成贺凤鸣身躯的每粒星砂都在迸发垂死的光爆,宛如超新星临终的绝唱。
然而扎根其间的暗影根系贪婪吮吸着光热,将坍缩的辉芒转化为粘稠的虚黑影。
“贺凤鸣,太阳虽耀眼且不可直视,可宇宙中永恒的基调一直是黑暗。”
赵休平静的声音在贺凤鸣的躯体中响起。
光域外缘已然泛起腐败的黑斑,像是被幽冥之血浸染的雪原。
这景象就像太阳耀斑,而黑色却在逐步占据着阳光的区域。
当最后几簇星火在暗潮中崩裂时,玄袍翻涌的身影踏着湮灭的余烬走来。
贺凤鸣将染血的手掌插入自己的胸口,掌心努力的保护着阴影不去侵蚀那最后的心脏部位:
";我没有输,赵休!";
“我只是累了。”
金线绣云的雪缎长衫在虚空中猎猎翻飞,二十五岁的贵公子垂首凝视自己逐渐崩解的光明之躯。
此刻的贺凤鸣找回了他曾经的模样,他不再是赵休的脸,而是自己的。
也许人们在死前都想回到自己最原始的样子,这样就能不带一丝杂质的离去。
那些从经络深处滋生的暗斑正以菌丝形态疯狂增殖,将贺凤鸣琉璃般通透的光体锈蚀。
";喀嚓";
十九道荆棘状暗影刺破茧壳,像一道道根须汇集成粗壮的根茎,再结出一朵纯黑的花朵。
赵休就在花朵中诞生,他像寄生在贺凤鸣体内的妖魔,此刻已经独立。
“既然你累了,就不要再垂死挣扎了。”
赵休新生的躯体流淌着深渊物质特有的粘稠质感,指尖还粘连着来自贺凤鸣的碎光。
";你执念入骨的模样,倒是比在衫县扮圣人时顺眼些。";
赵休振落袖口凝结的光之残屑,";贺凤鸣,既然你不再留恋这个世界,便该安息得彻底些。";
贺凤鸣忽然低笑起来,他身上折射的光斑如泪滴坠入阴影。
他抬手触碰赵休心口处涌动的记忆涡流,那里正浮现着孤儿院青砖墙上密密麻麻的刻痕。
每道稚嫩笔迹都记载着不同人格的诞生与消亡。
而赵休也同样触碰到贺凤鸣的身躯,衫县凤凰山上的小屋里诞生了一个少年,他出生时,母亲便被父亲抛弃。
这少年虽然从小锦衣玉食,受万人爱护,但他从来没有感受到父母的爱。
直到少年时,他感受到了迦楼罗的窥视,从此便惶惶不可终日。
一个是孤儿院的孩子,穿着别人捐献的旧衣,笑着讨好每一个人,一个是豪门公子,高高在上。
但同样的是,他们都没有一个朋友。
贺凤鸣和赵休两个人共用一张脸又彼此残杀交融,或许他们的记忆早已向彼此敞开:
贺凤鸣看到的赵休,是一个穿百衲戏袍的稚童,稚童在孤儿院的墙角绘画着一张张人脸面具。
这些面具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穷人,富人,官员,义工,食堂洗菜大妈的狡黠,给孩子们看病的医生,失去孩子而把生活寄托在孤儿身上的富人,想讨个好名声,而每日奔波的官员......
每一张都栩栩如生!
赵休一张一张的画着,一张一张的学着。
贺凤鸣低头看着稚童。
“赵休,这些都是你用过的脸吧?”
“从小到大,一张叠着一张,人们喜欢哪一张你就拿出哪一张戴在脸上,你有过真实吗?”
稚童露出腼腆的笑容,就像一个羞涩的孩子。
只是他的眼中没有丝毫笑意,他依然在学习着贺凤鸣此时的样子。
“赵休,你也许根本就不是人,你只是个妖魔吧?”
贺凤鸣看到赵休被赶出孤儿院,他在城中村的工业园,工人们喜欢淳朴的少年,他便扮演着一个吃苦耐劳的孤儿形象。
贺老头喜欢一个懂事,感恩却不乏精明的少年,他便同样扮演着这样一个少年。
森林公司的林米娅和沈倩喜欢一个吃苦耐劳又对未来充满期待的少年,他便扮演一个正直的形象。
贺凤鸣看着赵休的记忆碎片,少年在森林公司的办公室里,他铿锵有力的对着沈倩说。
【我要告诉各位,我从未丢弃过自己的尊严。】
这个勇敢而不服输的少年,同样也是一场演出吧!
只因为人们喜欢这样一个少年,赵休便表现出来这个模样。
“赵休,你的生活层层叠叠,你不累吗?”贺凤鸣的身躯已经变得漆黑,他握住自己心脏的手,也被逐渐的蚕食。
他唯一保留着自我的,只剩下那团发着亮光的心脏了。
赵休摇摇头。
“没有人教过我如何生存,这是我自己成长的轨迹,你就当我赵休只是一幅众《众生相》吧!”
赵休看着近在咫尺的贺凤鸣,他的目光却紧紧的盯着那快要崩溃的心脏,无论双方在说什么,他侵蚀的力度丝毫没有减弱。
他一直都迫不及待的要把贺凤鸣彻底吞噬掉。
“你现在与我说这么多,也只是表现出很想与我谈论的样子,事实上你只是在不断的吞噬我,对吗?”
贺凤鸣洒然一笑,他随即放开了自己的手掌。
大片的黑暗疯狂的包裹住这团心脏。
";赵休,可惜这幅《众生相》,终究少画了你的本来面目。";
贺凤鸣瞳孔深处泛起碎琉璃般的悲悯。
他灵体溃散的指尖悬在赵休眉心,那里凝结着永不干涸的识海黑渊:";赵休,你看这具空壳——";
光尘自他胸口的破洞喷涌,将阴影浇铸的赵休映得通体透亮,";连倒影都不愿停留的躯壳,要如何盛放真正的魂魄?";
记忆琥珀在两人之间熔成琉璃穹顶:
十五岁的贺凤鸣在祠堂金丝楠木梁下临摹《万壑松风图》,松烟墨渗入族谱朱砂封印;同一时刻的孤儿院天井,七岁的赵休正对积水练习第四种微笑弧度,雨滴将倒影击碎成无数张脸。
";喀啦——";
赵休裹挟永夜的右手贯穿光之躯,攥住那颗正在结晶化的心脏。
暗影菌丝顺着虹膜状血管网络疯长,将搏动的灵核蚀成布满裂痕的墨玉。
他狠狠的将这颗心脏从贺凤鸣的胸膛里拽出来,贺凤鸣的躯体轰然破碎
";意义?";
赵休喉结处翻涌成微笑,";贺凤鸣,人们需要欺骗自己一切都有意义,好让他们的人生不绝望。”
“但你觉得它真的存在吗?。";
贺凤鸣突然很怜悯的看着赵休。
“赵休!一个没有自我的人等于没有灵魂,他只是向这个世界挣扎求活的恶鬼。”
“就算吞掉我,你也永远都会不安,因为你没有牵挂。”
贺凤鸣又转向自己的记忆碎片。
在15岁以前,他是衫县的贵公子,没有忧愁,没有困难,只有父亲的教导,家族的期许,以及衫县未来。
纵然没有亲情,可他还有更多的追求,那时的贺凤鸣真是个很好的少年。
他就像赵休努力扮演的人一样,阳光,美好,让人羡慕。
而赵休自始至终都没有过一丝丝的真实,从小到大一直都是虚伪,一张又一张的面具叠在自己的脸上。
赵休将阴影侵入了贺凤鸣的心脏血管网络。
这景象就像光球中渗入了一道道根须。
“贺凤鸣,今天就聊到这,你可以走了!”
心脏被侵蚀,贺凤鸣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形体,只剩下一张模模糊糊的脸。
“那么赵休,你认为没有意义,那就真的没有意义,你存在与否已经不重要!”
“你为什么而活着,仅仅是对死亡的恐惧吗?”
贺凤鸣看着赵休那阴影组成的身躯。
这个年轻人早已将自己都吞掉了,现在的赵休连人都算不上。
赵休似乎有一瞬间的恍惚,随即他立刻皱起眉头,死死的抓着那团心脏,将它一点点捏碎。
“等我找到了意义,我烧给你!”
贺凤鸣在消亡前,他看到了赵休那一瞬间的恍惚。
而赵休茫然的一瞬间,记忆中也多出了另一幅画面。
一个很美好的姑娘笑脸盈盈的看着他,没有怜悯,没有俯视,没有安慰,也没有小心翼翼。
仅仅像看着一个朋友。
“同学,你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