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不言养了几日。
伤口结痂了,气色也好了不少。
李不言和李绎这对父子迎来了第一次与众不同的洽谈。
李绎到底是征战多年的大将军,各种杀戮生与死都见过,在知道李不言知道自己身世时,他反而淡定多了,不像纪夫人那样忐忑不安。
东苑的书房里很安静,只有他们父子两人。
李绎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也给李不言倒了一杯。
这是水,清水,不是茶。
李绎先喝了水,“这是冷的,烧开了。”
李不言波澜不惊,然后喝了这杯水。
看着坦然自若的李不言,李绎说:“你很像我。”
那沉稳自若的性子,真有几分像他。
李不言放下茶杯,“我也觉得我像您。”
哪怕他们不是亲生父子,李不言的性子在某些方面的确很像李绎,他们都精通兵法谋略,都懂排兵布阵,就连上战场时那种指挥四方的镇定自若,都一模一样。
李绎也不拐弯抹角,直抒胸臆,“何时知道的。”
李不言本想说他是前世知道的,但重生之世本就诡秘,说了他爹也不会相信,便换了说法,“准备回东都之前。”
李绎了然,那就是五年前了。
又问:“是何人告诉你。”
李不言温和道:“我偶然听大伯提到了。”
其实不是廷秀先生告诉他的,而是李绎告诉他的。
不过那是前世。
公主刚过世不久,李绎的信就到了永州。
李绎在信上说明了他的身世,还要他务必保护公主。
那时,他感觉天都要塌了。
他以为的亲生父母竟然不是他的亲生父母。
他亲眼看着与他血脉相连的亲妹妹死在他的面前,直到她死了,他才知道那是他的亲妹妹。
无力,痛苦,悔恨……
没有一人能明白他当时是什么感受。
再接着就是他被叛徒出卖,与数千将士葬身永州。
也许是因为心有不甘,也可能是因为遗憾太多了,所以老天给了他一个重来的机会。
“所以,你入了军营。”李绎不是询问,而是肯定。
亲手养大的孩子,他怎么会猜不到李不言的心思?
一个简简单单的“是”字,表明了李不言最真实的想法。
他踏入军营,拼死拼杀,为的就是爬到嘉佑帝身边,就连他成为殿前司副指挥使,也是利用了荣王。
也就只有入了殿前司,他才有机会堂堂正正地站在嘉佑帝身边,伺机而动。
李绎沉默了。
久久才开了口,却是询问:“想回去吗?”
这个问题让李不言一惊。
回去?回哪里去?
是回到那个充满权力斗争冷酷无情的皇室去吗?
他不想,也不愿意。
李不言神情淡漠:“我姓李,是李不言,是您和娘亲的儿子。”
一听李不言这句话,李绎哪里还不明白李不言的想法。
他不想回去,不想拥有大齐最尊贵的姓氏,也不想拥有高贵的身份。
这一刻,李绎是开心的,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没有白养。
但他不想李不言,因为李家的养育之恩而放弃他原本的身份。
生父是皇帝,生母是皇后,在大齐除了嘉佑帝和云乔太子,就属他的身份最尊贵。
李绎还是问了一句,“是因为宫里那位吗?”
若是因为宫里那位,他可以为李不言处理宫里那位冒名顶替者。
李不言知道李绎说的是谁,“不是,因为我只想做李家的儿子。”
他看着李绎,当着养父的面毫不犹豫拆穿生父那副恶心虚伪的嘴脸,“萧钦亲手杀了茵娘。”
李绎诧异。
“我亲耳听到太子说的,太子目睹了萧钦杀茵娘的全过程。”
也就是听到了太子的那句话,李不言才明白了,这么多年来太子和嘉佑帝为何不睦。
李绎仿佛听到了一个不得外泄的皇室秘辛。
嘉佑帝杀妻,太子目睹生父杀母,无论哪一件都是大事。
李不言如实说,“在玉清观,儿子为茵娘立了一个牌位供奉,这件事不能瞒着您和娘。”
明懿皇后韩氏,闺名文茵。
李绎说道:“应该的。”
李不言要是早一点告诉他,他要为明懿皇后立碑,他也不会反对。
李绎问,“儿子,你是不是想给你娘报仇。”
换个说法,李不言是不是想杀君弑父?
李不言坦白了自己的目的:“我必须给茵娘报仇。”
李绎顿住了:“你想杀他?”
杀了嘉佑帝,那齐国必然会大乱。
李不言知李绎是在担心什么,他自然想亲手了结嘉佑帝,但他不能那么做。
“我不会杀他,只有他活着,东宫一脉才能长久。”
要是嘉佑帝现在死了,太子短命,萧祯年幼,东宫一脉在皇位上必定坐不远,最后也只会便宜了萧云荣。
他要让嘉佑帝久一点,萧祯才能坐稳那个位置。
他本人是对那个位置没有任何野心,也绝不会让萧云荣坐上那个位置。
前世,萧云荣必然是知晓了他的身世,才会对拂云和他们的孩子下杀手。
太子短命,萧祯残疾,永无继位的可能,但他是嘉佑帝和明懿皇后的嫡子,拂云腹中的孩子,若是个男孩,那就是皇室的嫡孙。
萧云荣极有可能为了顺利继位,杀了拂云和他们的孩子。
不然,如何解释身为荣王谋士的于先生会出现在李家。
李不言不是猜测,而是肯定了他的猜想。
“你去殿前司,也是为了他们。”李绎说道。
李不言道,“爹,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不管我做什么,都不会连累到李家。”
李绎有些不悦:“你这孩子说什么话,李家永远都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李不言心中柔软。
遇到拂云,与拂云结为夫妻,是李不言人生中最美好之事。
但遇到李绎和纪夫人,成为他们的儿子,才是他李不言一生中最幸运的事。
诚如李绎所说,李家是他最坚实的后盾,同样,他也要成为李家最坚实的保护伞。
若是有朝一日他的身世东窗事发,难保嘉佑帝不会治罪李家。
父子二人洽谈甚欢。
书房的门被扣叩响,张妈妈进来说:“国公爷,府上来了一位妇人,说您和夫人偷走了她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