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刘兰兰继续到李春华承包的棉花地里去拾任务花,看到退休老领导汪树清也在拾,便走到他跟前问:“老汪叔,您怎么也来拾花了?”
“场里缺少劳动力,广播里动员退休职工参加三秋拾花。我在家里也没什么事,就到地里来了。再说了,李春华家里缺少劳动力,地里的棉花开得又多,她着急,我更替她着急,能捡回来多少算多少吧!反正,捡一朵少一朵。你阿姨这两天有点累了,腰疼,连觉也睡得不安稳了,我来换她一下,让她在家里休息休息缓一缓了,再来帮忙拾。”
听老人的话,刘兰兰机灵一动:为什么不请老汪叔出面帮一下钟海涛呢?虽说钟海涛可以不理别人,但老汪叔的话他还是要听的。
于是,刘兰兰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老人。
汪树清老人听完后,一口答应下来:“兰兰,其实我听你阿姨说海涛这孩子天天萎靡不振恍恍惚惚,也挺着急的,我还听你阿姨说他每天早早就下地拾花去了,天快黑的时候又开上拖拉机去接运承包户的棉花,然后一头扎进屋子里不出来,连我想见他一面也很不容易了,再加上大家都在忙着三秋拾花,我也没办法去为他做点什么。昨晚上你阿姨回去后,把你说的话全都说给我听了,我知道你也在为这事操心着急呢。你这么一提醒,我就知道了。”汪树清老人说完,看了刘兰兰一眼,呵呵地笑起来。
虽然边疆农场的秋天很少下雨,但也有例外的时候。
中秋节过后不久,五一农场就下了一场秋雨。这样的天气是没有办法拾花的,因为雨天拾花,棉花水份含量太大,堆放在大垛上容易造成霉烂。因此,尽管人们不愿意呆在分场里开会学习,也只能无可奈何地等到雨过天晴后再继续拾了。
趁着开会学习结束后的稍闲时间,刘兰兰来到钟海涛家,看见钟海涛的母亲在收拾房子,父亲钟代明坐在一旁抽着自制的莫合烟,两位老人的脸色都是阴沉沉的。看到刘兰兰来了,钟海涛的母亲赶忙停下手中的活计,连声招呼起来:“兰兰,快进来,快进来坐,然后急忙拿起凳子吹了吹,又拿起一块布擦了擦后递给刘兰兰。”
“阿姨,您别客气,我也是干活人,没那么多的讲究。海涛呢?怎么没看到他!”
“开完会回来就睡觉了!早饭也没起来吃,喊他几遍了,就是不起来,这些天来我和你老钟叔跟他说话,他也懒得理我们,唉……”
刘兰兰仍然笑了笑:“阿姨,让我来劝劝他吧!”看到钟海涛的房门微微开着一条缝,害怕他不方便,便敲了敲房门说:“海涛,快起来,我找你有事呢!”
“下雨天的,地里不能拾花,机车又不用下地运棉花,也不用检修,有什么事么?”屋子里传来了钟海涛懒懒的答话声。
“海涛,快起来,我找你真的有事呢!”
这一次,钟海涛连懒懒答话声也没有了。
刘兰兰站在门边听听,里面仍然没动静,正要再喊他,钟代明高声怒吼起来:“海涛,连兰兰来了,你也是这个样子,你像话么你?”
刘兰兰笑了笑说:“老钟叔,您别着急,让我来叫海涛。”然后又喊起来:“海涛,你快起来,老汪叔让你到他那里去一趟哩!”
听说老汪叔叫自己,钟海涛这才又懒懒地答应了一声,接着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刘兰兰感觉到他已经起床了,这才回到凳子上坐下来。
钟海涛起床后,草草地收拾了一下,洗漱完毕后就随刘兰兰来到汪树清家。
刚走到院子门口,刘兰兰就看见汪树清和老伴陈淑芬正在院子里的一块菜地里拨弄着因下雨后土地松软而造成已经倾斜了的西红柿架子,急忙走上前去:“师傅,我来帮您一下吧!”
汪树清看见刘兰兰和钟海涛来了,连忙从菜地里走上来,并招呼老伴到房子里休息一会儿。
看见刘兰兰要下地帮自己了,陈淑芬也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拍了拍手上的土,就从地里上来了。她知道,如果自己还不上来的话,刘兰兰一定会义无反顾地来帮自己干活了。
这是一个小四合院,四周是用砖块砌成的围墙。从院子门口到房子的正门的小路,都是用砖块铺成的,经过雨水洗过之后,显得干净整洁。院子里有一块小菜地,面积虽然不大,可种植的蔬菜品种却不少,有西红柿、辣椒、小白菜等。靠墙角边放着铁锹、砍土镘等生产工具。
虽然居住在三分场,灰尘比较多,汪树清老人穿着仍然十分干净。人虽然很清瘦,但很精神。看到老伴陈淑芬洗完手后从厨房里出来,心疼地问:“累了吧,快坐下来歇歇!”
“叔叔,您这么大年纪了,对师傅还那么好,真是让人羡慕啊!”刘兰兰感慨地说。
“老伴老伴,老了就是伴了,不像你们年轻人,那么浪漫了,老了就要相依为命了。从一九五六年三月八日结婚到今年,已经整整三十年了,我们几乎没红过脸,更没吵过嘴。哈哈哈……”说完这话,汪树清老人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老汪叔,您对结婚多少年了还记得这么清啊?”刘兰兰问。
“怎么能会忘记呢?兰兰,我们俩是一九五六年三月五日去登记,三月八日结婚的。我们的婚礼主持人是当时的组织股长王保林,去的场领导是党委书记李樵,场长袁自真,供销社批了两斤喜糖……”
钟海涛和刘兰兰都吃了一惊,因为汪树清已经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除了对自己的结婚日期记得如此准确外,还清楚地记得结婚时穿的什么衣服、花了多少钱买了多少喜糖等,甚至哪些人参加了他们的婚礼,都能说得一清二楚。
和三分场许多青年人一样,刘兰兰知道汪树清老人是三五九旅老战士,一九五0年就随部队进疆参加生产建设了。后来调到五一农场参与建场工作。刘兰兰还听到过汪树清老人讲过许多故事。她至今还记得汪树清老人给她讲过一段顺口溜,说新疆生产建设兵团是:粗粮留吃细粮卖,粮食不够瓜菜代,十天一个大礼拜,房子半截地下埋。想找老婆等分派……粗粮留吃细粮卖,主要是指农场人将粗粮留下来自己吃,而把细粮卖给国家;十天一个大礼拜就更容易解释了。不过据汪树清老人说,十天能过上一个礼拜天已经很不错了,在农忙的时候,一个月也不一定能过上一个礼拜天。“房子半截地下埋”,指的是住在“地窝子”里。至于想找老婆等分派就更不用说了,兵团是由转业军人组成的,要永远扎根这里,不安家落户显然是不行的。中央领导看到当年这支部队军人转业到生产上后,娶老婆成了问题,就从山东、湖南招收一批女兵,解决了部分军人的配偶问题。于是便有了八千湘女西上天山,有了齐鲁姑娘参军入疆,有了成都女子高中生挺进边陲……所以,在兵团农牧团场里,许多男同志和爱人的年纪相差很大,汪树清和陈淑芬就相差十三岁,就是这个原因。
刘兰兰正在回忆汪树清老人给她讲的这些顺口溜,又听到老人继续讲述他和老伴陈淑芬的往事:“结婚的那一年,也是五一农场刚组建的那一年。没有房子,我们就挖了个地窝子,砍了点红柳条做个门。这就是我们的洞房了。唯一的一件家具是一只木箱子,还是场长袁自真请了一个木工做好后,作为五一农场党委作为结婚的礼物送给我们俩的,即当饭桌又当书桌。”汪树清老人继续回忆着。
“现在的年轻人结婚,再也没哪个女孩子愿意要箱子做嫁妆了,可我们那时候结婚能有个箱子,已经是最好的嫁妆了。”陈淑芬也接过老伴汪树清的话题说。
看见钟海涛在很认真地听着自己讲述过去的事,汪树清对他说:“海涛,你和方锐的事情我也都听说了,不过我相信方锐离开你是有原因的,决不能用简单的眼光看待复杂的问题;也不能用复杂的眼光去看待简单的问题。我知道你舍不得和方锐分手,这些年来你们之间的真挚感情我是看在眼里的。她离开你对你来说,是名副其实的失恋。其实,失恋就像那流沙打的埂子,每一次的思念,都会像大水冲垮了埂子,越急想赶快堵住,却越是堵不住或是不容易堵住。于是,你会不由自主地走到你们经常约会的地方,去寻找过去她那熟悉的身影;遇上某个相似的背影,也会令你突然心惊;她的名字一被人提起,你的心就会忍不住绞痛起来。你陷入哀愁、自卑和仇恨的流沙里,却不知道如何挣脱出来。于是,你不愿意和人接触,整天把自己封闭起来,做事也是心不在焉的容易走神。”
汪树清老人恰到好处的分析,句句说到钟海涛的心坎里,不由得暗暗佩服起来:老汪叔是真是把自己的心思完全摸透了啊!
汪树清老人接着说:“海涛,你终日魂牵梦绕的都是过去的那些事情。如果你刻意地去压住自己的相思不去想过去的那些事,只能使你暂时忘记了,第二天一睁开眼,那些事情仿佛又出现在你的眼前。也许你会说自己不会再去想了。可不去想真的就能不想了吗?想忘记就真的能够忘记了吗!人的思想是最叛逆的东西,越是强迫自己不去想,自己却忍不住要去想;越是希望自己努力忘记,却偏偏又忘不掉。只要你的心脏跳还在跳动,你就无法忘记她,除非你早已练就‘心如止水‘的功夫了,否则,暂时镇压情绪和抑制思念,只会让下一波情绪再来的时候,心里更加痛苦。海涛,让眼泪尽情地流吧,让悲伤尽情地哀伤吧!让思念和悲伤尽情地爆发吧,直到反应逐渐疲劳,感觉逐渐麻痹了为止。等你想到没什么可想的了,慢慢地,你就会由麻木到触景也伤不了情了,见到她本人也伤不了心了。所以听我一句劝吧,海涛,放弃自己想法吧,有可能,下一个女朋友会更好呢!”
汪树清老人说完,抬起头来看了刘兰兰一眼。
看到汪树清老人特意看了自己一眼,刘兰兰脸一红,赶紧低下头。
其实,要说汪树清知道刘兰兰的心事,还是老伴陈淑芬告诉他的。
陈淑芬虽然已经退休了,但对刘兰兰的工作和生活一直很关注,还不时地询问她工作上的情况。刘兰兰在机车上有什么困难,也很虚心地请教自己的老师傅,再加上刘兰兰特别善于帮助别人,大家都很喜欢她。所以,当许多人给她介绍男朋友或是有些青年人主动追求她,而她始终不肯接受时,陈淑芬就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断,于是便常常在汪树清老人面前吹风,说刘兰兰只喜欢钟海涛。
“海涛,我觉得老汪说得对,不要总是想到一个人的优点和种种好处,要知道,也许其她女孩子比方锐的优点更突出,比方锐对待你更好呢,只是你没留心去看待、去回想罢了。”陈淑芬也接过汪树清老人的话题劝着钟海涛。
陈淑芬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让钟海涛和刘兰兰都听出她所指的是谁了。钟海涛看了刘兰兰一眼,发现她也正在注视着自己,四目相对,两人都赶紧低下了头。
朦朦的细雨不密也不疏地散布在空中,让人感到了秋天的凉爽。田野里,棉株仍然勃发着青绿。已经采摘过的籽棉棉壳被雨水冲洗后,呈现出金黄色,像个小灯笼挂在那里,仿佛向人们昭示着丰收的内涵。
走在回家的路上,钟海涛和刘兰兰两人都不说话了。
“海涛,我觉得老汪叔说得对,你不能整天无精打采的。你整天这样提不起精神,在机车上工作是容易出事的,我为这事都愁死了。”还是刘兰兰打破僵局。
经过汪树清老人的点拨和陈淑芬阿姨的劝说,钟海涛的思想开朗多了:“兰兰,谢谢你。说实话,我知道你为我的事操碎了心,真的很感激你哩!”
一种幸福感涌上刘兰兰的心头:“海涛,我很羡慕你们这些有知识的人,能为你做点事,我就心满意足了。”
“兰兰,在咱们农场里,文化高低都是一样的。我是高中毕业生,在咱们三分场里,还不是跟其他机务工人一样干活?张有才只有初中文化程度,姚昌盛也才初中毕业,王小齐连初中都没毕业哩,我还不是和他们一样在机车上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