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楼风波,一日之间便已传遍兴城,侯府岂会不知,几个狂徒议论小郡主及婚嫁有变之事,侯府亦是勃然大怒。长辈们还未出言,几位小爷均已难忍,建议将狂徒府上尽列黑名单,从此票号,金店,商号,酒楼,客栈,航运,矿产,宁氏均不接待,若有生意往来一概停止。
侯爷面色铁青,抬手应允,女儿家最重名节,此番风波闹得满城风雨岂是小事,二爷说:“大哥息怒,宁氏虽不是官宦,我们做不了的事情,大有人可以做。”
宁氏生意多年,江湖朋友岂是少的,各种暗流悍匪,帮派之中也不少关系,二爷当即吩咐下去,找几家江湖路数野的,上门砸打,定得叫他们鸡飞狗跳。
一夜之间,那四人府上、别院或铺面,全被打砸一气,打砸后扬言只因匡扶正义。一时之间,兴城的热闹又多了几处,王侯两府一明一暗,都让外界知道,轻言挑衅的结果。
这两日小郡主均在家中,无人告知她任何,马未念奴知道,犹豫再三,念奴还是简略说了,小郡主听完,面色如常,她清楚此事便是个由头,王侯两府因为婚期之事隐忍许久,既是宣泄也是态度,断不会轻易罢休。
她只淡淡说,知道了,便又埋头看书作画,念奴深知主子品性,一点事情岂能吓倒。遂不再说,又为小郡主添上茶,点上焚香。
晚上和侯爷吃饭,侯爷淡声说:“大人该做的事,你小孩儿不必挂心。”小郡主不由苦笑,她已满十六,虚数十七,爹爹还当她小孩儿。便轻声说:“棠儿无事,只怕波及爹爹和师父师兄。”
侯爷说:“小事。”随即两父女便不再说起。闹得如此沸扬,其中被打的一个府上与连南侯爷颇有交情,连南侯爷转而告诉了乐榕。乐榕也是心中一惊,姑娘家家婚嫁之事被妄议总是有失体面,何况是皇族的郡主。乐榕也知小郡主性子坚韧,家中父兄疼爱,该是无事,才略略安心。
连南侯爷自从带着乐榕进兴城备嫁,又成功赢得七老夫人喜爱认了干亲后,对这个女儿也有几分看重,便说:“宁氏的实力不容小觑,多与郡主走动,或许对以后家中子弟亦有益处。”
乐榕知道父亲最要紧的是家中两弟弟将来入仕,点头应了。
连南侯爷如今多在兴城,之前借住友人的宅子实属不便,看了许久,终于定下了一套宅院,算是连南府在兴城置了业,好在宅子虽是半新,但保养尚好,略略收拾了下,便赶在年前入了伙。
虽在连城有些田产,地产,但收入不高,这次算是斥了巨资,侯爷是打算多作交际,以此跳板的。乐榕岂会不心知肚明,她写信给小郡主:天气暖和,书院里的樱花树据说开得极好,年未过完,人也少,妹妹可想去走走,顺带赏花?
书院时的樱花树与外头不同,是当年书院的老院长带回来的番国品种,比外面的树高,花叶大,花色更为淡雅别致,过了七八十年,早已长成老树,又插枝了许多,书完的东庭院已成一片樱园。
今年比往年要暖些,花开得也早,小郡主回信应约,就定在明日,两人用过早膳后去书院见面。正好小王爷早上须入宫处理公务,中午已定了接她回王府吃饭。禀了侯爷,侯爷一向看重读书,从不拦着她去书院,只吩咐马未念奴跟着,四公子送她过去。
今日去书院,她不穿学子服,念奴便挑了套水蓝云锦薄绵上衣搭配白底刺绣镶毛坎肩,那白兰花剌绣极其逼真,同款水蓝长裙,将坎肩上的花儿零星漫延,今日这一身,极为应景,又清雅脱俗,再披上白貂毛斗篷,今天气温不低,也是足够暖了。
上得车,四公子护送她到书院,尚在春节假,书院中只有数个小厮打扫,事先已与院长打过招呼 ,打点茶钱,小厮行礼说:“女公子可自便。”
不一会,乐榕也到了,两小姐妹拉手行礼,四公子便先离开,两人一路牵手到樱园,念奴搬来茶具,摆好茶桌,马未则在庭园外守着。
两人站在樱树下抬头看去,白色粉色花朵高垂,清晨的阳光打在花儿上,更是动人。两人啧啧称赞,边看边小声说话,小郡主一身水蓝色,乐榕一身浅黄色,没有什么比年轻姑娘更衬这春日景象了。
小郡主笑说:“这是老树品种,开得也早,花片更密。”乐榕也笑说:“书院的樱树想必在书声琴声中长大,也是茁壮些。”
引得两人不由得欢笑起来,乐榕又低声说:“妹妹送我的金器一套,太喜欢了,又实在还不起礼,只得做些糕点,算是我一片心,妹妹可不许笑话我。”
小郡主含笑说:“怎会,姐姐大婚,自是该送大礼的,不必记挂。”细细看乐榕,衣饰姿容都比刚入兴城时好了许多,打扮也颇得法,今日特意插上小郡主送的那金钗过来,行礼致谢。小郡主忙扶起她说:“十分衬姐姐呢。”
庭园中约有二十株樱花树,两姐妹从小径慢走,每株细看,讨论这繁花可得入画,留下春日一景。念奴与乐榕带来的近身侍女一起抬两张桌椅出来,问小厮再取上笔墨字砚,两人沉思片刻,就在这樱园中即席挥毫。
乐榕画的是樱花之景,更为写实,小郡主则是写意风格,樱花压树占满上篇幅,下处留白是她与乐榕在树下看梅牵手相望的背影,看着上下比重失衡,却又有一种孩童般的拙朴纯真,乐榕叹一声,赞许不绝,说:“还是妹妹更为传神,又是难得的纪念。”
小郡主嘻嘻一笑说:“就与姐姐交换此画留作纪念如何?”乐榕大喜,小心捧着小郡主画作,脸上止不住欢喜。小郡主看着她心中一动,想到当年她与秦青也在书院上作画练琴赏花,世事如棋,到底人留不在往日。
心中微微一伤,便调整过来。乐榕带了些亲手做的糕点,念奴已煎好茶,两人乘兴就在樱园中喝茶作对子,阳光晒在身上,春风暖暖,今年真是暖得早呢。
两人对诗喝茶,念奴一旁侍候着,马未在庭园外守着,诺大的书院,除了她们似无他人,未想到此刻,樱园后面的琴房竟有人,并可打开一侧的小门进入樱园。
来者脚步轻盈,两小姐妹聊得兴起,也全然不觉,快走近时小郡主才看得是静能,心中一怔,在此看到他,倒也不意外,两人忙起身行礼。
静能还礼说:“适才过来琴房取物,亦想就近看看樱花,却未知两位女公子在此,多有冒犯。”乐榕在七王府中见过静能,并不知他是书院琴师,略感意外,而静能后面尚有一人,小郡主与乐榕均未见过,静能先对旁人引见两位女公子,又微微欠身说:“此乃在下兄长,刚回兴城。”
两人皆是士人打扮,一句未提王府身份,两小姐妹再度行礼,还未抬头,一阵春风吹起,头顶上樱花竟如花雨般落下,小郡主不禁用手相接,四人均忘了对话,看着这突如其来的美景。
樱花树下,落花缤纷,苗条淑女,笑颜顿开,何其美妙的佳人花语,小郡主全然未觉,静能那兄长眼光全在她身上,眼神犀利,毫不掩饰。风吹了一会,落花才慢慢停下,小郡主回过神来,缓声说:“两位公子慢赏,我们先告退了。”
乐榕行礼,跟着她出门,马未早已进来,与念奴在不远处,看小郡主无事离开,才松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