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惯了每天咸吃萝卜淡操心的日子,在天牢呆的这些个什么也无须烦恼的日子,便显得弥足珍贵。
搞得青竹先生都舍不得走了,可昔天不遂人愿。少帝还是偷偷把青竹先生带出了监牢。
毕竟这南郡有钱人可不少,有钱就有耳目,又怎么可能让你穿着囚服大摇大摆?便只要委屈一下这青竹先生,扮作太监的样子入宫去。
众人从后门进宫,寻到了洛太后的住所。
那些仆婢们显然对少帝畏惧非常,个个屏息凝气,只有为首的医女上前回话:“陛下,洛夫人的病,微臣实在无力回天。”
少帝冷笑道:“是她自己不想活了,怨不得别人。”
那女医陪笑着说道:“陛下不知。还有更奇的呢?有一天夜里她一直直着脖子叫,叫着要去找前朝那位仁宗皇帝。还嚷嚷着……要找仙乐朝的另外一位仁宗报仇。”
“这就更不成话了。”
报仇?想什么呢?老子救活你,就是为了让你找老子报仇?
这报仇少帝倒是不怕。只是……万一让这女人把自己的秘密再捅出去,那可就比传奇还传奇了。
还好,当初的誓言,说的是不杀宁氏后人,她洛卿卿又不姓宁。何况她又是“病死”,与自己又有什么相干?万一日后南征北战,留她这么个祸患在……
少帝狠了狠心,冲那女医使了个眼色,带着人又离开了。
“乱臣贼子!你别假惺惺的!谁不知道,你就盼着我们母子俩死!”
身后的骂声越来越凄惨,听得众人毛骨悚然,不过很快便恢复了寂静。青竹先生没留意脚下,狠狠地摔了个狗啃泥,亏他还是亲手拔过人舌头的人。
夺位而君的权臣,怎么会是善懦之人呢?
众人连忙七手八脚地将他扶了起来。少帝笑了笑,道:“朕这也是没办法呀。”
心不狠,大业不成。再者说,要真是细细地从祖宗十八辈开始算起,谁欠谁的,还不一定呢。宁缺呀,不是朕不拿你当兄弟。你在地底下,好好问一问。看朕是不是仁至义尽了。
当年你当了皇帝,朕的妻子想也不想就攀了高枝儿,你二人想也不想就圆了房。
再看看你这妻子和儿子。
“明日发丧停灵。你们瞧着点儿那小子。若是实在有气力了,就停了他的小灶。再者,别叫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少帝不无担心地朝那离王的居所看了一眼,心下主意早已打定。
“那太皇太后那儿呢?怎么办?”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少帝和太皇太后关系不一般。何况戴清又是他的亲随。
“太皇太后?不是……那也是后周的太皇太后了……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呀?”秦宜贞自是不以为意,“若真说起可怜二字,谁不可怜?比她们可怜的人多着呢?”
“陛下。以臣之见,这些事儿再大。也不过是些内宅之争。陛下又何必耿耿于怀?”
少帝大笑,道:“善。”
从此便把前世今生的诸多恩恩怨怨都撂下不提。
对呀?凭什么不让见呢?可毕竟是人家的亲祖母。他这个外甥,怎么算都是个外人。回头托青竹先生配上几枚护心丸便是了。
至于画皮一事……还是要看青竹先生的意思。
今夜注定不是个太平夜。少帝嘱咐了戴清、秦宜贞几句,让他们千万看护好这些前朝遗老,便一人带着那青竹先生回了监牢。
青竹先生知其意,索性主动问道:“陛下支开二位大人,是有什么话想问罪民吧。”
“先生也是巫族人。知道画皮师吗?”
青竹先生闻言大惊失色。
少帝没有说话,将惊愕、平复、权衡的时间留给了对方。
“正如陛下所知。臣曾经做过画皮师,不过十年前便已金盆洗手了。因着画皮必须在年轻人胸口的那块儿皮上画,方能见得效用。以此造了不少杀孽。”
青竹先生叹道,“陛下一表人才。罪民以为,根本用不着画皮。”
少帝摇了摇头,微笑着从袖中掏出一张人像:“俊也好,丑也罢,都是天赐。也没什么好怨天尤人的。这事儿原不是为了我。这张脸。要烧给一个故人毁了容貌的故人的。”
“是大周仁宗?”
“先生果然是见过大世面的。不错,正是大周仁宗。朕曾欠过他一点人情。”
青竹先生哈哈大笑,忍不住出言讥讽道:“罪民曾听人说西蜀乃是个有法度的地方,不像新秦,连皇帝都是市井之徒。如此看来,陛下也是虚得其名。”
少帝冷笑着递给他一把匕首,淡淡地说道:“开始吧。”
那青竹先生也不推辞,接过匕首,拔刀出鞘,刀锋在天子炮制的朗朗乾坤之下熠熠生辉:“陛下,请。只是罪民入监时,迷药也给人收去了。”
“这就不劳先生担心了。”
青竹先生的手艺倒是娴熟。不一会儿便剥下了一块四四方方的人皮。
“得罪了。”他擦了擦头上的冷汗,拖着脚镣走到栅栏门前,便欲喊人。
“多谢先生了。”
少帝的声音冷不了从身后传来。青竹先生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没点了几下,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梁骨直直地升起。
他闭上眼睛祝祷着:“可……不是我杀的你。做了鬼,别……别来找我。”
少帝失笑:“朕呢不是人不假,但鬼么……暂时还做不成呢。你先转过来。朕不杀你,但朕的秘密你已经知道了……”
青竹先生赶忙跪下:“罪民愿与陛下同舟共济。”
他真是万分庆幸没有动手杀这皇帝。否则呀,他的脑袋恐怕早就不在肩膀上了。皇帝竟然不是活人,这可真是个惊天大秘密呀。还是赶紧表忠心要紧。
“免了。这东西什么时候能画好呀?”
少帝早料到青竹先生会是这样一种吞了苍蝇一样的神情,也不以为意。还说朕不是人,朕看你才不像人呢。
不过话说回来,像他这种平日磕着碰着尚要大呼小叫一番的人,今儿突然有关公刮骨疗毒的风范了,面子这个东西,还真挺管用,有时候还真能让人变成神。
少帝沉默片刻,又道:“如若朕以卿为相。卿当如何?”
“陛下活了也不止二十几年吧,看过的权势翻覆只怕也不只一场。您应当知道,想要彻底解除隐患,那就不能用阴谋,得用阳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