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明元年六月,勤政殿东书房。
已经登基六个月的季袅坐在桌前看着内阁刚送来的折子。
忽然间,外面响起一声怒吼。
“季长烟!”
还没看见人,中气十足的声音已经传了进来。
季袅愕然抬头,手上的朱笔没来得及放下,墨汁滴落,洇了眼前的奏章。
看了一眼眼前一团糟的奏章,季袅撇了撇嘴,放下笔,将奏章扔到一旁。
反正都是些拍马屁的屁话,洇了就洇了吧。
季袅刚推开折子站起来,九霖就龙骧虎步地闯了进来。
他的手中拎着把虎头刀,在宫人们习以为常的目光中,一刀就砍在季袅的桌案前,刚换的几案应声被他劈成两半。
季袅丝滑地跪下,姿势无比熟练:“将军不要动怒,有话好好说,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八条桌子了。桌子很贵的,都是银子啊。”
“你给我滚起来!别丢人现眼!”跪的多了,九霖都不心疼季袅了,抬脚直接踹了上去,“你他娘的一个皇帝,动不动就跪,要不要脸。”
周围的宫人已经很习惯了,自觉地回头避开季袅和九霖两人的打情骂俏,各自忙各自手里的活计。
扫地的,抬桌子的,收拾地上的碎片的……
用实际行动告诉两位主子,别把他们当人,就当他们不存在。
“要脸就没媳妇了。”
季袅的脸皮厚到了一定程度,对于九霖这种程度的怒气完全不放在眼里,哼唧了一声。
九明霁嘴上骂的狠,但是脚上的动作并不用力,季袅也没有躲,被他踹在肩头,顺势歪在地上,泪汪汪地看他:“你生气打我骂我都行,不要劈桌子了。”
一张桌子十两纹银,花的都是季袅的私房钱。
那可都是他拿命换的老婆本!
自从坐上那张龙椅,季袅就格外心疼银子。
当年极尽奢靡的季首辅,如今升官了,反而变得抠抠搜搜,一文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
这事儿吧,还真不能怪他季袅小气。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当了皇帝后,又要养兵又要兴修水利,还要兼顾民生……
饶是季袅想尽办法鼓励工商、劝课农桑,大力发展经济,还是觉得自己穷的恨不得捧个碗去大街上坐着要饭,哪里经得起九霖一月劈他八张桌子。
所以我们年轻的皇帝陛下跪坐在地上,泪汪汪、委屈巴巴地看着九霖,那模样分外可怜。
“你……”九霖被季袅气的咬牙,恨不得再踹他两脚,可是看了看周围的宫人,还是忍住了。
忍住,忍住,这混蛋如今是皇帝了,得给他留点儿面子。
九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免得继续“欺君犯上”。
“你他妈给我个交代,东大营怎么回事?”
半晌,九霖没忍住,弯腰揪住季袅的衣领,咬牙切齿地说。
“东大营?”
季袅愣了下,想起了什么,心虚起来:“那个,将军,你听我狡辩,不是,你听我解释……”
“狡辩你个鬼!”
九霖一把揪住季袅的衣领将人拽起来:“你说,那些女人怎么回事?季默说是你让他安排在那里的!”
妈的,他一进东大营,就看到自己的兵围着一群女子说说笑笑,是怎样一种心情。
他一上午都没法操练!
“我那是想给将士们的惊喜,真的,我没骗你!”
季袅高举双手解释。
天地良心,那都是些好人家的闺女,因为各种原因卖身为奴。
季袅登基后,禁了人口买卖,对曾经被逼卖身为奴的,一经核实,可由官府出资为之赎身。
这种情况下,有许多曾经被逼入了奴藉的男男女女被救了出来。
男子尚且好说,朝中的各种工程、军中,都可以安置。
可是女子被逼卖身,往往已经失去了家庭庇护。
这时候若送她们回家,可能是重新将她们推入火坑。
所以对于朝廷出资赎身的女子,季袅都让人再三核实本人情况,再对她们进行安置。
他不能保证做到面面俱到,他只能尽力而为。
他吃过的亏,受过的苦,不想再有旁人去受了。
而军中那些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大多都是贫苦出身,在家活不下去了,到军中讨条活路。
十有八九娶不上媳妇儿。
刚刚好他刚救了一批女子,都是清白人家的姑娘,卖身后也未曾进入风月场所,个个都有一技之长,都是贤妻良母的好苗子。
将这些女子送入军中,和那些单身狗们相看相看,万一看对了眼,姑娘们也能有个家,小子们也能有个媳妇儿,这不是两全其美嘛。
季袅表示,他可真的是一片苦心啊。
毕竟他可没强迫那些姑娘们必须嫁一个,也没逼着那些小子们非得娶一个。
纯属自愿。
“惊喜,拿美人送惊喜?你还真是不把人当人啊。”九霖被他气笑了,骂了一句,“季长烟,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我没有拿那些姑娘送人情的意思。”
季袅解释道:“我就是想,让他们相看相看,万一成了呢……”
他说着,看着九霖越来越黑的脸,声音小了下去:“我知道你治军严,就是怕你不同意,我才没敢和你说。”
若是告诉他,他肯定不让。
所以他才先让把人送去东大营。
毕竟正常来说,九霖今儿应该去南大营才对。
谁知道他居然去了东大营!
“你他妈还不如早和我说!现在整个东大营的兔崽子,就算操练的时候,眼睛都黏在那些姑娘们身上,你让我怎么带队伍?”
“再说了,虽说都是些穷苦人家的女子,可到底也是女子。军营里那些小子,嘴里没个把门的,动辄胡说八道,让那些女子听了多难堪!”
“你他妈居然还想让那些女子住进军营!你也不怕那些小兔崽子半夜溜进那些姑娘房里去!”
他当军里都是些圣人吗?
那些小兔崽子,绝对有把这些姑娘当军妓的混账玩意儿!
季袅不在军中不知道,他自己带的兵,什么货色他一清二楚。
他就是把命令下的再死,也有人下半身控制上半身,铤而走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