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半道,蔡澜漪让转弯,驶向与律所相反的道路。至于去哪,她只说往前走。
跑了十分钟后,车子驶入新区,蔡澜漪让右拐,关山路降低了车速。
再走三百米,就是那个楼盘的售楼处了。
关山路几乎踩不动油门了,他路过那个地方的勇气都没有了。
他不知道蔡澜漪究竟要去哪,目的地是何处,因为再往前走,就是个尚未打通的断头路。
楼市不景气,拆迁的力度也减弱了,开发商没有能力再支付补偿款了。
最终,车子还是停在了售楼处门口。白菜和一个老保安坐在玻璃门后面,各自拿着手机刷短视频。
“我可以不下车吗,老板?”
蔡澜漪用怪异的目光看着关山路:“随便你,我只是来咨询一个事情。”
说着,下车后就进入了大厅。关山路透过窗户,看白菜,他对来客很殷勤,亲自迎着带到前台。
老保安却不抬头,也许,破败的行情,让他们习惯了。太多的客户问几句就走了,再也没有回头。
白菜是个外地人,自小就跟着爹妈来这里卖菜,因为他姓白,在菜摊前认识的,关山路就叫他白菜。
后来,他爸妈也这么叫,原名白国富就没人再记得了。
菜摊的生意太苦,风刮日晒,冬天又特别冷,白家就租房开了一家小超市。生意也一般,用不了那么多人,关山路就让康雅为白菜谋求了售楼处的保安工作。
虽然收入不高,还能支撑住他的零花钱。
白菜很善良,痞里痞气的样子也是自我保护的伪装。只要关山路去外地,他就负责康雅的交通出行,驾驶着他那辆雅迪,早早赶到关山路的租屋门口。晚上下班,再把康雅送回去。
只要有不怀好意的购房者对康雅戏言,白菜就悄悄抄起橡胶棍,跟在后面监视。
关山路不想下车,睹物思人,是一种不良体验,还担心白菜看到车子和蔡澜漪,会产生不利于友谊的联想。
虽然他一直幻想着能吃上软饭。
关山路很奇怪,蔡澜漪怎么就这么巧,跑到这里来了。她不可能买这里的房子,虽然规划很高端,可那基本上都还在蓝图上。
等蔡澜漪走出来登上车,关山路迅速调头,加速离开。
“刚才为啥不下车?”蔡澜漪突然问。
“到这边,估计是私事,怕自己碍眼。”
蔡澜漪冷笑:“看来还是很懂规矩的嘛,你说的对,王总的前妻就是这座楼盘的开发商,他当时预留了一套小复式,办了我老妈的户头,我来看看什么时候能交付。”
“预留的爱巢,挺有心的。”关山路笑道。
“你也够龌龊的,那就是孝敬我老妈的,兑现他那时候的承诺。我又没参与,随便他们折腾。”
关山路连忙道歉,羞得脸热,掩饰道:“那么好的两口子,怎么就掰了?”
蔡澜漪一脸不屑:“豪门联姻,好理解啊。相互借势成功了,再散掉也无所谓了。”
上流阶层的事情,关山路不懂,也不好多嘴,只能沉默着开车。
“你就不感兴趣我和他的来龙去脉?”蔡澜漪又拿出不耐烦的语气质问起来。
前天在办公室里,就是这样的语气,之后,关山路就挨了一刀。
“老板,我们现在是工作时间,你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留到酒后再说吧。”关山路竭力控制着自己的音高。
蔡澜漪反而笑起来,点着关山路的脑袋:“你肯定是吃醋了,敢不敢承认吧?”
关山路不得不承认蔡澜漪的洞察力。对于那个王总,他从第一眼开始,就心生嫉妒。
究竟是上辈子烧了什么高香,才那么帅,那么优越,那么出众。
而关山路这样的草根,艰苦卓绝一辈子,也到达不了别人的起点。自己幸亏死的早,不然简直太浪费地球资源。
他一度认为,自己和白菜一样,只能算是一种苟活着的生物体。
他还幻想过使用一个愿望,过几天那种豪门生活,可终归是海市蜃楼,昙花一现,平复不了空虚的灵魂。
“就是吃醋,怎么啦,很可耻吗?”关山路抬高了音量。
蔡澜漪开心了:“当然不可耻啦,相反,这才是我期待的气度,敢作敢当,何必闷骚呢。”
关山路狡辩道:“我是嫉妒王总,人家才是标准的男人模样。又不是吃你俩的醋。那么得意干嘛?”
“那你希望我的初恋是个猥琐男?然后再喜欢上一个闷骚货?”
蔡澜漪的话锋好像已经转向了,关山路需要捋一捋,不然又掉坑里。
见关山路不接招,蔡澜漪指着前面的一个店面,说她想吃一份麻辣烫。
蔡澜漪下车时,关山路问:“我能不能开个小差,办个私事,最多十几分钟。”
蔡澜漪摆摆手:“随便你。”
关山路跑到一家商店,买了两条烟,直奔售楼部。
白菜激动的泪流双目,他一直想联系,却找不到联系方式,还以为关山路跳湖了。
关山路说自己找到了新工作,老板都挺好,薪水也理想,只是地方远。
“等一段,我来接你去山庄,带你住高级民宿,吃烤乳猪,看美女。”
白菜口水都流了出来,拌和着眼泪,咽了一口:“哥,你刚才没来,那个美女,我就爱看。”说着撕开烟条,掏出两盒送给老保安,还不忘介绍:“这是我关哥,亲哥,混好了。”
突然又好像发现了什么,跑过来抱住关山路的手,问伤情。
“前天碰了一下,马上就好了。”
售楼部的几个前台也过来嘘寒问暖,说起康雅,大家都擦眼泪。
白菜狠命地抽烟,狠命地咽眼泪。弄得关山路忍不住鼻子一酸。
关山路以为自己早就哭干眼泪,这辈子不会再哭了。但此刻的泪水,是为白菜而流。
白菜也是被命运辜负的一个家伙。聪明,单纯,对万物无限好奇,从顽童开始,就在菜摊子下面吃喝玩乐,困了,就睡在塑料袋里。
有时候,被狂风卷进来的雪,正好掩埋了塑料袋。爹妈收了摊子,差点就忘了还有一个小屁孩。
可他都能自得其乐,从未失去幻想和期望,时刻等着转运,开上轿车,带着女朋友下馆子。
他说,等那时候,再也没人嘲笑他的兔唇了。
返回时,白菜送了好远。关山路叮嘱他好好待着,别跟邻居打电游了,靠那个东西,买不了车。
白菜指天发誓,然后嬉皮笑脸地问:“哥,上回,我表演的逼真吧?”
关山路翘起大拇指:“看,人家感谢我的烟,都给你提过来了。”
白菜拍拍胸脯:“以后有啥事,还找我,装劫匪让哥英雄救美,还有苦肉计、装叫花子,肯定比碰瓷装的更像。”
关山路嘘了一声,示意白菜不许乱说。
白菜发现自己得意忘形了,忙捂住嘴巴。然后想要关山路的电话号码,关山路告诉他暂时用别人的,过几天办新的,再来找他。
他顾虑的是,黑衣人会找到白菜,这家伙一激动,签字比谁都快。
等关山路跑到麻辣烫店,蔡澜漪已经站在车跟前了:“为啥不开车去?”
“就买一盒烟,附近的。”
蔡澜漪打量了一下,问:“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