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命在身,他不能讲苏诫,讲竹月深,讲云公交托给苏诫的使命,只能向池胤自责是他的错,是他当年疏忽,弄丢了他,导致他吃了苦,受了难。
表公子要怪就怪他,放过苏诫。
即便是从炼狱里爬出来的人,池胤始终心存正念,怨气不解,固然心闷,可先人遗物在前,即如先人再现,谨守礼教的他无法忤逆。
沉思良久,他最终愿意放苏诫离开。
但警告他说,只给他央求的三个月时间,倘若三个月时间到了,他还没有让他看见他活着的用处,他的剑绝对会及时落在他脖子上。
云渡和渊搀着苏诫离开的时候,池胤朝云渡背影呼喊:“阿姊,你还会来看我吗?”
云渡回头,朝清泪泫然的男子笑:“三个月后,阿姊来接你回家。”
说完才低声问苏诫:
“三个月够吗?你若完不成使命,届时别怪我不帮你说话。南执令,你可有异议?”
渊嘴角微勾,抿嘴不说话。
苏诫道:“不够也得够,否则我那本事无边的小舅子定按时把我首级卸了解恨。”
云渡揶揄:“那你可得加紧动作,我阿弟不是说了嘛,你我拜的天地无人见证,算不得数,现在他才是池家做主的,我的婚事该由他来主持,你要表现不好,咱们这对鸳鸯只能是散。”
“你莫是反悔嫁给我啦?竟说这种凉人心的话。”苏诫幽怨。
云渡:“我说的是事实。自古强者掌握话语权,我们又反抗不了他,不是吗?”
苏诫缄默。
除了感慨世界之大无奇不有,遇上个武力不敌的还特别爱姊的小舅子,他还能如何?
除了加速完成大业,不负使命,不负爱人,不负想与妻长相厮守的这颗心,他又还能如何?
船驶出紫曦岛岸,向南武境地出发。
冬日的南方不甚寒冷,携着余晖,一路风景绮美。
休憩了一个时辰的苏诫精力足了许多。
从小船木凳上坐起,靠在船篷上,他眼睛滴溜溜转了几转,随即像走火入魔一样呆滞不动,眼底深处却思绪万千。
闻声出现的云渡以为他梦魇了,拿手在他眼前晃晃,小心询问。
苏诫说他没事,就是想到了一些事,不知道该不该这样做,他害怕赌输,出差池,让多年来的辛苦功亏一篑。
云渡问他什么事,不妨说出来商议。
已经是夫妻,也是他愿交托竹月深的接任人,公事、私事哪样不能说?
还未习惯有人与自己分担烦恼的苏诫陡然俊眸清亮,欣然地深情款款地凝视云渡。
抬起手揽她入怀。
忘乎所以的两人身体甫一相撞,苏诫立即“哎呦”哼哼,他胸口还有血鸠剑赏赐的长长一道伤呢!
云渡笑话他:“逞强!忘了自己斤两不是!不晓得安分。”
苏诫道:“咱这弟弟也真是,伤我背上也行啊,怎么能伤我胸前,害我想抱自己女人都不可以。他不是故意的吧!”
云渡悻悻:“故意划你一刀,留你小命?你要不回去问问?”
苏诫讪笑:“惹不起。江湖比朝堂复杂,连妖神都有!还是虚与委蛇搅弄风云更适合我。”
云渡嗔了他一眼,低低笑:“自我认知很清晰嘛。”
转而喟叹:“真是闻所未闻,恍如梦境啊!世上怎会有如此奇事?!古妖……”
云渡喃喃,若有所思。
苏诫抓住她纤纤玉手:“别想了。我等凡骨寿数有限,心界有限,所求不多,且很难接触到那些神玄之物。此生至愿,一愿国安定;二愿家康泰;三愿有情人日日相伴。”
“四愿三月期后我夫功成,留得小命,不让我桃李年华就守寡。我这青头大姑娘的,岂不亏焉?”
“慕慕……”
“嗯?”
“没事。”苏诫欲言不言。
初相恋就悸动不已都想试味的事,过去如此多年还没做,苏诫觉得还挺对不起她。
若按当年预期成婚,他们现在孩子都满地跑了吧!
即使没生孩子,她也会被爱滋养得婉媚娇柔,稔万种风情,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美得坚韧凌厉。
“你憋话了。”云渡看着他沉思的眉眼。
苏诫:“我是想说,你已经……”让她把耳朵贴过来,悄悄说了红叶林春风玉露美人碎之事,“……最多算半个青头女子了。”
“苏诫——”
“哎呦,疼疼疼……,我还伤着呢,别拧我啊……”
“受伤了不起啊,谁身上没伤?”
闹了一阵,简陋的乌篷小船总算安静了。
苏诫求了饶,低声细语道:“说正事,说正事。”
云渡睃他:“你还知说正事呵,没正经。痞子!你猜我在此喊一声‘胤胤’,阿胤他听不听得见?”
“你才不会。”苏诫肆无忌惮,贱兮兮带着几分宠爱地道,“你有多在乎我,我都看见了。手伤成这样,很痛吧!”
抚摸她始终微蜷的手,心疼。
云渡说小事,在意的事多了,身上的伤都是麻木的。
苏诫知道她说的什么。
——他和池胤用双重身份蒙骗她;他和池胤都经历着她想象不到的辛苦。
“我抱不了你,那你来抱我吧。海风大,我有点冷。”苏诫期切地望着云渡。
风蹿进,他抱了抱手臂:“咱们家弟弟是真记仇,这么宽的海峡,就给了我们一条破船!”
云渡看着外面往来的华丽楼船,哭笑不得:
“要不说善恶到头终有报,自以为是自食果。他已经很善良明理了。我也是倒霉挨了你,否则,以阿胤对我的好,何必要陪你吃苦!南执令,你说是吧?”
渊在外头撑船,闻声答道:“表姑娘与表公子血脉相连,自然不舍得对方受苦的。”
“好啊,你们一家人相认,我倒成了可有可无的,这命……甚苦!”
云渡咯咯笑,在“怨妇”身边坐下,展臂环住男人宽峻双肩,倾项在他侧颜落下软软一吻:“苦吗?”
“很苦。”
“还苦吗?”问着,又赏一吻。
“有点。”
云渡掰过他脸,温柔地吻了他苍白的唇角:“还苦吗?”
虚弱狼狈的男人嘴角缓缓延展出满意的笑,贪得无厌道:“还是有点……呃嘶……”
见好不收,一只利爪迅即便拧上了他玉质般漂亮的耳朵,疼得不敢放肆。
“净打诨。你不是有事要说么,赶紧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