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娣,跟你打听件事,如果我出价高一点,厂里能无票给我供应布吗?”
乔妙娣嗤笑一声:“就算我刚从邺京回来,往日不在家中,也知道厂里生产的布都要入库入账,额度填写往上交付,最后都会落到国家统计局的账面上。然后国家根据这个来生成票,也就是分配额度,将这些落到当地。这个票有国家票,省内票,市内票,代表的就是国家下发、省内分配、市内执行的额度。你告诉我,这东西我怎么跟你拿出来。衣食住行,向来都是一个国家民生基础中的基础,也是华夏干部执政的底线,不像你做的那些擦边,有个担保就能胡来。”
许灼做的所谓“无票”其实就是擦边。
这些东西在不缺菜蔬和其余副食品的本地,就是无票的。
但是在市里,不少都需要副食品券才能买。
越是富饶的地方,物资丰富,额度分配就越是弱。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更是必然的事。
比如说蔬菜,地里种的,你要额度分配,那这个菜就得收上去吧?
你怎么收?
就算能开发出没有番茄味的番茄,煮不烂的超级耐储存白菜,都是几十年后的事了,现在是根本做不到菜蔬都配额的。
许灼的“无票”也根本没触犯底线。
可他卖的有些东西,国家也没明确说是无票,只是地方上不需要印发这种票额来进行限定罢了。
至于布票粮食这些硬通货。
先前基本是厂内生产递交给公社,公社留上交一级公社,给市里,市里有地方财权,可以留部分,没有的就得上交省会,省会不然有财权,可以留部分再上交给中央,那么很多物资的囤积其实是中央有,省会有,地方有。
这些地方也就有权能印发票额。
说到这个,许灼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我有个朋友,他是煤气公司上班的。公司给他发了煤气灶作福利,他家也能用煤气。百湾酒厂也会用酒作年底福利,布厂应该也会吧?”
乔妙娣想了想,点了点头。
“阿桃你也真鸡贼,这事儿我倒是没想到。不过确实……按照这逻辑,厂里应该是有些生产剩余的库存布料的。这事我回去问问,你等着。”
“这次回来多久走?”
“老样子呗,放假了就回来看看。”
许灼想了想道:“不对啊,我怎么感觉你假期不少呢?”
“私事公办呗……”乔妙娣眯眼如月牙,笑盈盈地看着道:“还得谢谢你,前几次在你这儿逛,和你聊,得到些启发。我是在图书馆里翻译农业类资料的嘛,也有空闲,利用闲暇写了一篇论文。虽然写得不好,逻辑不严谨,被教授批评了,但领导却说很有利益,问我是怎么想到‘充分利用农业富余改善基层生活’这件事的,我和领导说了在你这儿的收获。领导和教授听了,还夸我是善于植入基层,不忘本的好青年,还发广播夸我了,让我好好完善论文,年底给我发奖。”
许灼愣了,没想到这年头论文要求这么低。
思忖后他道:“所以你是假公济私?”
“诶,不能这么说,我这也是深入基层,顺便为院里姐妹办差。这前前后后,除了赚了点钱和布票是我的,看到听到的是我的,余下的可不都便宜了你么?怎么说,我这也算是为了基层的大家伙儿了。”
“诶呦喂……”许灼还是第一次听这么逻辑混乱的厚脸皮发言。
他都怀疑这姑娘去的不是邺京,是吊熟。
不然怎么会说这话。
谈笑过后,送走乔妙娣,许灼便把九匹花色不一的布料扎到自行车上,骑着自行车敲开茅淳珊家的门,把布料放了进去。
“这么多,哪来的?”茅淳珊有些吓到了。
一匹布十点五米,九匹布就是一百多米。
一条马面裙用料在三米到四点五米。
不过这年头绝大部分人身形瘦,用料通常在三点八米上下。
像乔璩这种小破丫头,还没发育好,三米都勉强。
像许若谷这种看起来屁股壮硕,实则也就用三点八米的料,因为腰细,不过给她做裙子,通常都是四米二左右的料,因为裙褶多。
乔妙娣自己用三点五米就够了。
腰身这块其实不太用得着担心,都有一定尺寸容量。
许灼把布料放下,看了看她屋子里还有那么多老大妈在探头探脑,便放开声音说了要求,说完又说了实情。
“钱你就别收了,剩下布料都是你的。”
“还是老规矩吧。”
“别人问你买,你该收票收票。”
“想不用票的,你就提高点价钱。”
“别不好意思。”
“你不好意思,他们厚着脸皮好意思。”
“这些都是你付出时间和汗水的劳动成果。”
“自己还要靠这个糊口呢。”
把东西搬好后,他便骑着自行车离开了。
树欲止而风不静。
许灼以为自己处理得很干净,殊不知前脚刚走,后脚就被诽谤。
一群过来做针线活或者过来聊天的大妈,立马叽叽喳喳了起来。
“诶,茅知青,你和许委员关系不错啊。”
“什么许委员,现在人家是建设生产组组长,零食厂总经理,咱们村的文化部书记,要叫人家许书记。”
“啊?这是升了还是降了?”
“没升没降,还是原来那样呗……”
“降了一点,原来所有生产都归他管,现在不是了。”
“那还不是因为现在改制……”
“改制不是他提出来的嘛,怎么不给自己弄个大官当当?”
“村里不给呗。”
“放屁,是人家小许嫌烦不要的,要不然就直接去委员会当一把手了。原本那位置就是给他留着的,但他嫌改制后,那职位不轻松就放弃了。人家现在主要忙着给咱们村委接单子,让大家都有活干,争取多弄个岗位。”
“你又怎么知道的?胡说八道……”
“我胡说?我儿子就在村委干,楚会计让小许自己随便挑,小许嫌烦。这可是村里第一批要公布的名单,就连张志强都没这待遇。”
五六个大妈大婶七嘴八舌,半吵半聊之间,村里似乎没啥秘密了。
其情报发达程度之可怕,让人不寒而栗。
可聊着聊着,忽然话锋一转,齐齐看向了向来恬静少语,只专心踩洋机——即缝纫机的茅淳珊。
“茅知青,你和小许关系不错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