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破壁人”的观点是,这些“老虎”“苍蝇”,吮吸民脂民膏,是典型的害群之马,主要原因还是他们脱离民众太久,离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太久,应该请他们去过过“接地气”的日子,尝一尝被人鞭笞监督玩命了干活、一天还没两顿吃食的日子,明白明白什么叫“人民群众”。
这篇文章出来后二十四小时不到,结果下来了。
本来大家都觉得枪毙挺好,可很快就有声音说,要让这人在“人民的监督下进行劳动改造”,之后提出这种倡议的人越来越多。
甚至有人写了一篇《论死刑与文明》的文章。
内容上讲的是国际上正在逐步废除死刑的这个趋势。
不过文章刚出来就立刻有了反驳。
理由是“死刑”的目的不是用来执行,而是用来震慑。
如果这个震慑没了,那么法律最大的威慑便没了。
总之议论不一而足。
可朝令不能夕改,考虑到群情,上头改了一改,大老虎还是得被吊起来打的,枪决是必须执行的,但没了大老虎苍蝇也蹦跶不起来,可以进行劳动改造。
十月十日,许灼在当天夜里,在蔡淳护送下回到家中。
不过半路上,蔡淳的车子却是被拦住了。
拦住的人是胡英。
如今胡英已经升任成了太湖公社一把手,兼统战部副部长与副市长。
原来的统战部部长周振兴,是许灼重点照顾的对象之一。
只是他没有太多做错的地方,加上有些人说情,于是平调到苏北去当统战部部长了,实则是暗降。
“许灼同志,恭喜你,大捷。”
两车停下,两人下了车聊天。
胡英意气风发,仿佛扬眉吐气,看着许灼却心生畏惧。
这个真正的幕后操盘手,往班房一躲,成功卸掉了所有嫌疑。
可实际上却下了一盘大棋,直接把天上一群大大小小神仙拽入了轮回。
胡英不认为许灼有这样的魄力。
但是许灼的能力,还有潜在的人脉,太过可怕。
他到现在都不明白,江报凭什么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在五村集镇风头正盛时逆向发文,去敲响这第一棒,也不明白许灼怎么会和华东报“破壁人”那么牛逼的作者认识,并且华东报竟然还敢发这文的。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巧合。
一切都是借着光明报和人报《遗毒》带来的批判力来进行的。
如果不是这文章掀起的巨大思想风波,对当世时局的抨击,本来就把很多人架在火上烤了,要不然就算出事这些人也不至于身死道消。
顶多就是关个几年放出来。
尤其是那个谁,罪魁祸首,身上是有政治功绩的,怎么着不至于枪毙。
“就是有些不完美,要是完美点就好了……算了,遗憾本就处处在的嘛,要是人生没有遗憾,那该多无趣。”许灼淡然道。
“哪里还不够么?”胡英不解。
许灼笑了笑道:“原本吧,我觉得这个小的被干掉,老的活下来,这才是完美收官。或者看他们都活着,但妻离子散也好。结果现在这样,不伦不类,不上不下,真叫我心里头不舒服。”
胡英倒吸一口冷气,道:“这个就过了吧?”
“那么胡英同志,你猜一猜,他们迫害别人的时候,会不会觉得自己过了?从邺京伸手来摁我,犹如摁一只蚂蚁。整个易城,有谁敢出声?我要是不指望自己,还能指望谁呢?胡英同志,倘若你愿意帮我,有能力帮我吗?”
胡英沉默着摇摇头:“我没这个能力,只能尽力替你把一些事给扛下,我很清楚你是受害人,可要是我过了界,也一起倒霉。”
“这就对了,我也不会怪你,我很明白当时的无力。为了斡旋这件事,我也没少操心,每天写东西,写东西,修修改改,删删减减,人都麻了。”许灼叹了口气道:“胡书记,来日方长,一切为人民服务。”
胡英默然:“一切为人民服务。”
十月中旬开始的江南,还不像后世天气那么诡异。
这时已经是白天热,早晨和晚上露水重,寒气重。
两人简单聊了几句后便作别了。
蔡淳把许灼送回十七号后,也离开了。
晚上九点钟左右,天黑了,没什么月亮,他就在门口把八一双肩包摘下,在里头翻找钥匙,找了半天才想起钥匙给了茅淳珊。
“这么晚了……唉……”
他犹豫着要不要做夜敲寡妇门这件事,实际上脚比人先行。
就算叨扰一下,那就不好意思一下吧,毕竟这段时间以来,他在里头看似安静,远离世俗,实则头发都白了几根。
每天要写的东西不是一般多。
很多文章怕不被发表,他抄了好几份,投了不同的报社。
真以为只有华东报?
那是许灼在信件中说了“若是不过还请返稿,我已将稿发给其余报社”这句话,不然华东报怎么会抢着发?
虽然小,却好歹也是官媒。
官媒要考虑的事情就比较多,不像小报社,只要文章够好,管它那么多干嘛,发就是了,能多赚点钱就行。
他,真的累了。
到了茅淳珊家,才发现她家也关着,黑灯瞎火的。
拍了拍门,喊了几句,里面没声音。
他也不敢大声喊,毕竟让左邻右舍都听到了,大妈特别会嚼舌根。
等了十分钟,也没动静,他往回走,便只能往养殖场走去。
还好,养殖场员工宿舍房间够多。
“呃,这……”
到了养殖场一看,男员工宿舍从里面锁上了。
他敲了几下门,喊道“孟钱多”“老孟”,结果里面除了隐约的呼噜声之外,根本没别的声音,反应还没多面养殖场里鸡的反应大。
“鸡你太美……”
许灼苦笑一声,准备转身跑去敲全为民家门。
反正就算真住在外面,他也不会去老许家的。
结果刚要转身,就听到里头传来一阵脚步声。
“哟呵,看来运气不错……呃?”
抬眼看时,男员工宿舍门没有打开,开的是女员工宿舍门。
门一开,手电筒直接照过来,刺得睁不开眼。
接着便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阿桃哥?”
许灼听声音道:“苦玫啊?”
“我是……兰合。”
“不管您老是谁,手电筒滋着我,我人畜不分呐。”
对面传来噗嗤一声笑,手电筒光朝地面照。
借着散光,总算看清来人相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