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在燕国,除了屠夫之外,荆轲和高渐离都属于是无业游民。
那么,他们哪来的钱去饮酒作乐?
仅靠屠夫一人生计,是无法支撑起巨大的开销。
况且,天底下还有这种无私奉献的好人吗?
荆轲平日里会接些私活,帮富人,杀人!
而高渐离,负责给他望风,两人干着一些违法乱纪的事情。
当然,江湖委托并不是天天都有,不过每一单的报酬都十分可观,足够他们三人潇洒好长一段时间。
荆轲的胆子,也从一次次暗杀任务中,渐渐壮大起来。
高渐离皱眉问道:“那,你可知对方找你,要杀何人?”
荆轲冷笑道:“天下众生不过皮囊一副,谁能刀枪不入?”
“在利刃面前,没有不死之人。”
“何况,我的身后,早已无人。”
荆轲没有老婆,也没有孩子,更没有家人,他无拘无束,哪怕死了,除了两位好友,谁替他收尸?
谁会在清明时节,为他祭奠?
归根结底,他就是一个亡命之徒,以杀人为生。
高渐离知道,好友的性格执拗,一旦认准,就不会回头。
他沉沉的叹了口气,无可奈何。
荆轲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挚友:“渐离,我承诺,干完这一单,我就金盆洗手。”
“我们隐居于世外,逍遥快活,不问世事。”
“从今以后,再无刺客荆轲。”
听闻荆轲如此说道,高渐离还能说什么?他只能默默地点头。
......
其实,燕子丹的酒瓶之中,塞了一块木牌,只见上面刻着,明日的约见地点。
荆轲早早起床,没有告知好友,提起桌面上的青铜剑,出门。
这把剑,跟随了他大半生,他很爱惜,时常用布包裹着,不忍其受伤害。
“来了?”
“来了。”
“请。”
“太子,请。”
燕子丹亲自为他斟上一碗酒,还是昨天那醇香的酒。
“荆轲,你知道这酒,多少钱一翁吗?”
“不知。”
“四十四刀。”
荆轲满脸震惊!这么金贵的酒?
燕子丹淡然一笑:“不过,酒虽好,不及壮士盛情。”
他真的太会拿捏了,就这么一句简单的话,差点让荆轲上头。
“不知太子,寻我前来,所为何事?”
“我要你,帮我杀一人!”
气氛都到这了,不再推辞,燕子丹直言不讳。
荆轲紧了紧手中的剑,眼神一凝:“何人?”
没想到,对方却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继续满上酒。
“来,丹,先敬壮士一碗!”
“不醉不归!”
两人陶碗相碰,荆轲一饮而尽,打了个酒嗝。
纵然他的酒量不错,但是在太子丹的盛情款待之下,很快就双颊通红。
虚与婉转多时,燕子丹终于说出实情。
“我要你,帮我刺杀秦王嬴政!”
“如今,天下大乱,生民涂炭,是秦国挑起这场战争的!他们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赵韩既灭,而秦国狼子野心,世人皆知。嬴政欲鲸吞六国,到那时候,燕国便不复存在。”
“而我,身为燕国太子,决不能袖手旁观,不得已,才找上壮士!”
“欲阻秦吞之势,欲扶大燕将倾,唯有一计,刺杀秦王!”
说完,燕子丹深深地朝荆轲行了大礼。
......
荆轲眼眉耷拉,他打着酒嗝,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
“什么秦王嬴政?没听说过。小小的秦国质子,一个被遗落邯郸的弃子,妄想去统一天下,真是做梦。”
燕子丹猛然抬头,满脸震惊的问:“你,认识秦王嬴政?”
“何止认识?我与他,还有一面之缘。”
荆轲饮了碗酒,继续吹牛逼:“当年,我在邯郸,曾见一落魄世子,他就是后来的秦王嬴政。”
“他在巷内,被赵国公子们围殴,而我,在一旁看戏。”
燕子丹皱眉:“你没有上前救助?”
荆轲哈哈大笑:“无名无利,甚至会因此招惹赵国王公贵族,搭上我的身家性命,为何要救他?”
燕子丹努力的回忆,可无论怎样,都想不到有荆轲的存在啊,反倒是记忆中,宋坤救过自己一次。
当年,他与嬴政同样质于邯郸。
“你后悔吗?”
“后悔?当然后悔。”荆轲直言不讳,“你看那宋坤,他便做了我不敢做的事情,如今飞黄腾达,在秦王的帮助下,成为匈奴单于。”
在荆轲看来,什么匈奴单于?不过是秦国扶持起来的傀儡罢了。
宋坤,他有那个能耐吗?
我上我也行。
荆轲有这种心态,很正常,毕竟他的一生,被拒绝过很多次,一直入仕无望。久而久之,就会形成这种“我并不差劲,只是未遇伯乐”,“别人混得好,那是他运气好”的心理。
他认为别人的成功,不过是依附强者罢了,不是自己的本事。
.......
而荆轲刚才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
他到达邯郸的时候,嬴政早已回了秦国,并且在十三岁的幼龄,成功登上秦王之位。
荆轲根本没有见过嬴政,只是在市井之中,听闻赵人议论。
“想不到当年,我居然揍了秦王一顿?”
“什么?你也揍过秦王?”
“真后悔没有一刀砍死这厮!”
“确实,我也很后悔,秦国乃赵国世仇,我的大父都亡于秦人之手!此仇不共戴天!”
“.......”
正在饮酒的荆轲,听闻八卦之后,连忙竖起耳朵。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堂堂秦王,在邯郸的日子,竟然过得如此之惨?
荆轲很后悔,要是早点来到邯郸,能遇见低谷中的秦王嬴政,那该多好?
如果他比宋坤早点救下嬴政,那自己是不是,就是匈奴单于了?
如果真是如此,他不负列祖列宗期望,光宗耀祖。
可惜没有如果,哪怕他真的比宋坤更早一步见到嬴政,说实话,以他那时候的性格,确定敢上前救助吗?
人呐,都习惯马后炮。
荆轲越吹越离谱,燕子丹实在不想听下去,要不是自己当时就在邯郸,说不定真信了。
“那壮士......”
荆轲似醉非醉,他呵呵笑道:“太子与我有知遇之恩,太子之事,亦是荆轲之事。”
“如此甚好!”
“不过——”
“不过什么?”
“刺杀秦王,艰难险阻,荆轲怕是,难担大任。”
燕子丹一听,他立即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得加钱!
......
燕子丹直接丢出一个大包裹:“里面有八百刀,只是定钱。”
燕国的货币,名叫燕明刀,属于刀币的一种,形状与赵国刀币,略有不同。
听闻刀币发出的阵阵清脆声响,荆轲酒醒了大半。
你知道八百刀价值多少吗?
他扯开布,见到里面明晃晃的刀币,有些失态。
“???”荆轲清醒了,他突然意识到,这根本就是一件送命的买卖。
无论成功与否,单枪匹马的他,都无法离开秦国王宫。
不!他还年轻,他不想死!
对方之所以愿意给出如此丰厚的报酬,完全是为了买断他的命,让他成为一名死士!
“太子,关于刺杀秦王之事,荆轲实在难以为继,还请太子,另请高明吧。”
燕子丹既然已经找到刺客,那就要给对方无法拒绝的好处。
“除此之外,我还会封你为燕国上卿,车马、美女、异宝任你索求。”
“你不是,一直都想光宗耀祖吗?”
“你的先祖,曾是齐国大夫,仅仅是一名大夫而已。”
“可你,只要应下此事,便可轻而易举的,超越先祖功绩,成为一国上卿,从此族谱单开一页。”
此话一出,让荆轲怔在原地。
说实话,他心动了,没有理由不心动。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什么?你说荆轲答应刺秦,是为了燕国大义?
别开玩笑了,荆轲原是卫国人,燕国只不过是他旅途中的一道风景,他对燕国,真的没有什么感情。
如今,荆轲陷入了两难之地。
他被卷入了这场旋涡之中,如果现在不答应的话,自己的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死。
既然知道绝密之事,燕国太子绝对不会放任他离开。
他后悔吗?确实后悔了,早知道就应该听从高渐离的话,不要轻易来赴宴。
可是,如果时光倒流,荆轲还是会过来。
为什么?因为太子丹是他坎坷的人生中,唯一一个,尊重他的贵公子。
在过去,他们都看不起我,卫元君认为我剑术不精,盖聂认为我技不如他,鲁勾践认为我胡搅蛮缠,乡村野夫一个......
只有太子一人,对我礼遇有加。
都说士为知己者死,姬丹成为他灰暗生命中,唯一的一束光。
你体会过,被无数人践踏后,突然有一个人伸出援手,那种潸然泪下的感动吗?
荆轲深吸一口气,眼神渐渐决绝。
“太子,我答应你!”
“好!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燕子丹大笑的站起身,他眯起双眼,就喜欢你这种货色,能用功名,就可以轻而易举的收买。
在他看来,名与利,是最不值得一提的东西。
因为他,不缺。
......
荆轲浑浑噩噩的回到住处,高渐离见到他,连忙迎上来。
“你怎么去了如此之久?都谈了什么?”
“你快说话啊。”
荆轲缓过神来,他勉强扯起一咧微笑,将身后背着的包裹,抛给高渐离。
“渐离,咱家,有钱了。”
“???”
高渐离没想到包裹竟然如此之重?一个不留神,他没接稳。
“这是什么?”
“你打开看看嘛。”
高渐离皱眉,满脸狐疑的拆开包裹,刹那间,他瞪大双眼,嘴巴张开。
“这,这,这......这么多刀币?”
从前,他们接到的江湖委托,从来没有超过五个刀币。
他们买着最廉价的酒,依旧乐在其中,只因知己在侧,便已知足。
酒,要看与何人畅饮,才算快活。
高渐离表示,他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难以置信的望了眼包裹,再抬头看向荆轲,如此反复。
突然,他惊醒过来,连忙跑去,从后面抱住荆轲。
“你说,你老实交代,太子要你去杀,何人?”
“没事,一个小人物而已,你不必担惊受怕。”
“真的吗?”
“真的!你觉得,我有必要骗你吗?”
荆轲对高渐离,撒了个善意的谎言。
如果高渐离知道他要刺杀之人,乃是秦王,必然会百般阻拦。
可是,他还有反悔的余地吗?
自从他踏入酒亭的那一刻,他的命运,就已经不被自己所掌控。
这就是底层人的悲哀,被权贵玩弄在股掌之中。
高渐离却不相信,他抱着荆轲的手臂焦急问道:“你一定要如实告诉我,到底去刺杀的是何方大人物?”
荆轲用力扯开手臂,又被抱住。
他狠心,一巴掌扇过去!
“你——”高渐离捂住侧脸,眼神惊骇,“你打我?”
“哼!”荆轲冷哼一声,径直走进屋内。
高渐离急得跺脚,大喝一声:“你给我回来!解释清楚!”
......
荆轲躺在床上,他透过窗户,望向天上繁星。
今夜的天空很明朗,没有一点乌云。
弯弯的月牙儿高悬天际,被群星环绕着。
而突然,一道流星划过,荆轲惊得坐起身来。
他呼吸渐渐急促,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方才停息。
第二天,荆轲拿着行李,与高渐离和屠夫告别。
“我要,走了,你们与我一起吗?”
“去哪?”高渐离眉头一皱,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这么快就要出发了吗?”
“不是,是搬进大房子里,有美酒、美食、美女作伴。”
“那感情好啊。”屠夫大大咧咧的拍了拍肚皮,憨憨笑着,“有这等好事,我自然去。”
“渐离,你呢?”荆轲望向他。
见两位好友都要离开了,高渐离忍受不了孤独,他默默地转身回去收拾行李。
“这么大包小包的,你是想干嘛?”
“不是要搬家吗?这些可是宝贝,很贵的。”
荆轲白了他一眼:“那边,什么都有!你看我,仅仅是带了些书籍。”
高渐离无语的将行李丢在地上,瞪了眼荆轲。
早说啊,你为什么不早说?人家都收拾好了,你才说,还骂人家!
......
另一边,燕子丹觉得,只有荆轲一人,似乎不太稳妥。
刺杀秦王,只许成功,不能失败!
“还有谁呢?”
燕子丹翻找着罪历,上面记载着蓟城的犯罪记录。
其中,有一个名字进入了他的视野。
“秦舞阳,年十三,杀人。”
“有点意思。”
十三岁就敢杀人了,是个狠角色。
试问天底下,还有谁比他更牛逼的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