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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李俊算是开了眼,不过是在朔方混了个连品阶都没有的校尉,一场仗下来,合着不仅仅要懂几门外语,如今连这文言文的诗词歌赋,竟也变成了考点!

对着这些词句研究了半天,李俊算是看懂了,这诗里有话!

李俊说不出这诗词的出处,但其中蕴含的意思,李俊大概猜出了一二。

写这首诗的人是想告诉李俊,有人在他们的家乡生了乱,而他们这些契丹人,不过是狼狈逃窜的无家可归之人罢了。

李俊把这诗翻来覆去地读了好多遍,确认无疑。思付良久,提笔写下一首诗:

莫笑农家腊酒浑,

丰年留客足鸡豚。

山重水复疑无路,

柳暗花明又一村。

李俊写完了把笔一丢,心里大骂道:“不就是拽文言文么,好像谁不会几句似的。来呀,谁怕谁啊,互相伤害呀!”

就像前两次一样,李俊又派人把箭射了出去。过了不多时,赵继业又进来回报:“契丹人又把箭取走了!”

待天色黑了下来,李俊在中军大帐里来回踱着步子,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契丹人能否明白他这首诗的含义。

李俊后悔了。

契丹人想拽文言文,那就让他们拽去呗,自己何必跟个小孩似的,非要一报还一报?

眼见双方已经有了接触,但契丹人连续三天送肥羊上门,已是极大的示弱之举,可见契丹人并不想与朔方军大动干戈。

自己趁着这个机会,顺手给契丹人递个台阶,以朔方军武川镇主人的姿态,邀请远道而来的契丹人上门做客,大家有什么话都可以摆在明处讲,不好吗?

干嘛非要使个小性子,好好的话不说,非要抄陆游的诗来打哑迷?

李俊现在寄希望于契丹人可以读懂诗句的意思,明白自己想好酒好菜地邀请他们上门做客,告诉他们,契丹人的难处自己可以理解,说不准自己还能帮到他们。

李俊在忐忑和懊悔中,艰难地熬过了这一夜。

第二天一早,李俊找来伙夫,让伙房提前预备些鸡鸭鱼肉,再派人回堡寨打些好酒过来,说没准儿自己要招待贵宾。

然后,李俊让白展瑞选出六十个兄弟,只穿棉服,不披铠甲,不持兵刃,随时待命,准备在中军大帐门前两侧,列队迎接贵宾上门。

中军两路的其他弟兄,该披甲披甲,该拿刀拿刀,都在帐篷里等他号令。

再然后,李俊安排薛海涯和雷子二人,让他二人组织好骑兵队和刀牌队,随时准备迎敌砍人。

不过,与之前不同,这次他们先要藏在帐篷里待命,待收到他的指令后再出营。

李俊最后找来张振海,让张振海带一伙骑兵,等候在营门前的界线内。如果契丹人派来使者,张振海一行就大大方方带他们入营,李俊要亲自招待这些来使。

布置完这许多,李俊仍然懊悔不已,生怕因为自己的一时任性,浪费了双方接触的大好时机。

李俊心里不停地念叨:“老天保佑,但愿契丹人能读懂诗句的意思,派使者上门和谈吧!”

已快到午时了,塔楼的哨兵没有向李俊喊话。这就说明,到目前为止,塔楼上还看不到契丹使团的身影。

李俊心情低落,对自己只有深深的自责。

午时二刻,塔楼哨兵终于喊话了:“校尉,契丹人出现了!”

李俊的心情犹如坐上了过山车,虽然他并不确定出现的是契丹使者,但是他仍然下令,六十个健壮挺拔的帅小伙,昂首挺胸地站在中军大帐两侧,随时静候嘉宾。

又过了片刻,张振海派一名骑兵回报:“校尉,契丹使者到了!”

李俊的心,终于落到了肚子里。

好,好,好,可爱的契丹朋友,不怕咱们有事谈不拢,就怕咱们有事不能坐下来谈。

只要咱们能坐下来谈,又有什么事情能谈不拢的?

至于谈判的底线嘛……

李俊隐约想起,似乎有某个少将师长曾说过:“底线这玩意儿,需要的话,随时可以再低一点。”

片刻的功夫,契丹使者团抵达镇北营前出营寨,李俊站在中军大帐门前,欢迎众位使者光临。

张振海带领的镇北营骑兵,在抵达营寨的大门处便自行下了马,将士们牵着马匹进入营寨。

契丹使者团客随主便,也都在营寨门前下马,将马匹交给了镇北营守门将士,步行入寨。

契丹使者团一行九人。

打头的是一位样貌约莫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将军,身着契丹武将常服,气宇轩昂,面带微笑,健步向李俊走来。

中年将军身后,右手边是一位相貌英武的年轻将领,面容上颇有一股倨傲的神色,右手扶住腰间的刀柄,颇给人一种居高临下之感。

中年将军身后的左手边,一位相貌俊美的年轻女子,身着契丹盛装,裙摆拖在地上,体态婀娜,仪态万千,面色素雅。直觉告诉所有人,此女子身份高贵,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三人身后,跟着有六名带刀的护卫,各个身姿挺拔,面容刚毅,一看就是草原上矫健的好男儿!

李俊心里为这九人暗叫了一声“漂亮”,没待九人靠近,李俊便朗声大笑,伸出双手,健步向领头的中年将军迎去。

领头的契丹将领,见李俊高站于主位,结合听说来的对此人样貌的描述,心里对此人的身份已经了然。

见李俊大步向自己走来,契丹将领也爽朗大笑,伸开双臂,与迎面而来的李俊,行了一个草原人特有的拥抱礼。

二人拥抱在一起,互相用手拍着对方的后背,宛如两个许久未曾谋面的至交好友。

李俊:“今天这天气是分外的好,我一早就说,定是有好事要发生,果不其然,原来是有贵客临门!”

契丹中年将军:“我等早闻丰州李少将军的大名,今日有幸前来拜见,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幸会,幸会!”

二人客套完,李俊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与契丹中年将军一同步入中军大帐。

随后,赵继业、忽木轮、萧坤以及刚刚卸甲匆匆赶来的张振海四人,邀请契丹将军身后的两位年轻人,也相继进入中军大帐。

六十名列队迎接的年轻将士,退下四十人,留二十人站在中军大帐门前两侧护卫。而契丹将军带来的六位护卫,婉拒了镇北营去其他帐篷歇息的邀请,也三人一组分为两队,守在中军大帐门前。

李俊高坐主位,请契丹三位客人坐于上首位,镇北营陪同列席的三位小将坐在对面,校尉亲卫赵继业,立于李俊身后。

李俊:“几位客人来的正是巧,恰逢营中到了开餐的时间。我等不如一边喝酒,一边聊天,可好?”

说完,也不等契丹人回话,李俊双手拍了拍:“传膳吧!”

赵继业闻言,出大帐传膳。

不多时,在座七人的面前都端上来一张餐桌,陆续有热菜和酒水,送到了每个人的餐桌上。

众人一细看,每人桌上都有:一只整鸡、一条烤羊腿、一盆羊蝎子、一盆猪排骨烩白菜、一大盘羊肉烧萝卜、一大碗羊杂汤,主食则有大肉包子和热汤面,另外还有一大壶热奶茶和果条奶酪若干。

甚是丰盛!

李俊客气地对契丹客人说道:“我镇北营乃是朔方新军,物资补给远不及朔方军武川堡寨丰富,今日仓促之中难免有所怠慢,还请贵客务必海涵!”

一早就已通过气的张振海三人,此时看着饭桌上的大肉,馋得直吞口水,但却都装做无比镇定,仿佛对眼前的饭食并没有多大的兴趣。

镇北营上的这一桌子饭食,有大量的羊肉和奶酪并不稀奇,毕竟武川镇已临近草原,饮食和习俗与草原相似,餐饮聚会多上羊肉和奶酪见怪不怪。

但是,在座的三人也知道,他们所处的营寨,不过是刚刚搭建起来的一处新营,纵是李俊有心显摆,这猪肉和鸡肉,又岂是草原行营中的必备之物?

更何况,此时已入寒冬,白菜和萝卜在草原上本就是稀罕货,对于生活在东北的契丹人来说,虽是跟着松漠境内的汉人百姓,学习过一些保存和腌制蔬菜的手段,可李俊现在只不过是一个前出的新建营寨,随随便便就把这个时节难能可见的蔬菜端上来,其背后武川堡寨的物资之丰足,可见一斑。

契丹三人心下都是一凛,对李俊和镇北营,不由得更重视了三分。

李俊说完便端起酒杯,向三人遥祝一杯,眼神一扫,便从那个年轻小将的脸色上,看出自己这招得逞了。

李俊心说:你奶奶个腿儿的,幸亏本大爷机灵,早早派人去找乡老讨来鸡和蔬菜,不信镇不住你们。

契丹中年将军淡定地举杯回应:“正是叨扰了李少将军!”

镇北营众人也举起酒杯,席间七人一饮而尽。

李俊吃了口白菜,向契丹中年将军问道:“还未请教贵客尊姓大名?”

契丹中年将军笑道:“李少将军客气,在下复姓遥辇,双名俎里。不过,在下有幸得一汉人姓名,姓李名怀秀。”

李俊听到这俎里的名,本就和契丹的姓一样不好记,如今听说来人有汉人姓名,心道这人定是仰慕大唐的汉家文化,故取了这样的名字,而其姓氏还偏偏和自己一样,于是自动忽略了这来人的契丹本族姓名,开口对中年将军说道:“贵客竟与在下同姓,也是你我二人有缘,可否容在下叫一声怀秀兄,当受在下一礼!”

李俊说完这话就起身,来到中年将军面前,给这怀秀兄作了一揖。

李俊自打见到契丹来使,就知道和这遥辇部有的可谈。

如今,阴山大雪封山,镇北营算是孤军悬于北地草原。就算可以派人向西绕去中受降城求援,但冰天雪地之下,大军如果从中受降城出发,抵达武川堡寨的时间,没有大半个月是万万做不到的。而如果指望向东找北庭军救援,且不说大军异动会惊扰了回鹘人,单单是雪地里远行军,援军抵达武川地界,少说怕要用去一个月的时间。

而且,这还不算堡寨派人去送信求援的时间。

况且,自己代丰州营北上草原的初衷,本就是想尽力化解和草原部落的矛盾,为朔方、为大唐,减少一个凶悍的敌人,拉拢一个潜在的盟友。不说之后安禄山造反会有多大的助力,但起码不会被草原骑兵泰山压顶,朔方军和丰州城,不至于落到两面受敌的困境。

遥辇部大概率是阖族迁徙,而自己又刚把遥辇部的先锋大营洗劫了一遍。应该说,该亮的剑也算是亮过了,该立的威,自然也算是立过了。契丹人如果记仇,现在就应该大举攻过来了,而不是这样客客气气的,和自己三来三回的谦让了几天,再客客气气的派人来与自己和谈宴饮。

所以,双方都有和对方接触的心思,双方也都希望给对方留些余地和空间。那自然而然,双方也不希望大动干戈兵戎相向,派人前来会面,就是要来和谈。

这样阖族迁徙的大事,自然轮不到派个先锋将军或者是中层将领,无论如何也要派一个说得上话的人。李俊观察了半天,倒也看不出这中年将军的身份地位,但是他看这将领身后一男一女的年轻人,无论样貌、身段、气质、修养、气场,均非普通人可比,定是遥辇部中杰出的年轻才俊。

李俊只在瞬息之间便认定了,这中年将军在遥辇部,必然算是个重要的人物,正寻思着怎么套个近乎,没想到对方一开口,竟抛出了李姓的汉名。

李俊才不管你这李姓是哪来的,总不能是大唐天可汗李家皇帝给你御赐的吧?

正愁没办法下楼呢,你倒是给递了一把梯子过来。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更有话说“礼多人不怪”,李俊仗着自己年龄小,反正也务实惯了,不知道何为所谓的面子。嘴巴抹上蜂蜜,唤这中年将军一声兄长,想必也不至于辱没了这人的名声,却能拉近一下二人的关系,以后也算在遥辇部有了熟人,何乐而不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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