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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早上,陆斌给我发了一条消息,把他准备在元旦给女儿办满月酒的时间和地点发给了我。我看到后,问躺在边上玩手机的程辰:“陆斌说要元旦那天给他家孩子办满月酒,你自己去吧,我就不去了,感冒好不利索,去了也是招人嫌弃。”
程辰看了看陆斌给我发的消息后,说:“你不去的话,那我也不去了,我直接让我们同事帮忙道喜就完了。”
我说:“你还是去吧,毕竟你还得冲你表姐的面子呢……对了,他会不会也请你表姐了?”
程辰摇摇头,说:“不会请我表姐的,即使要请,也是单独请。”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你偷偷告诉我,我不会对别人说的。”我好奇地问。
“你少打听别人的事情,”她白了我一眼,说,“你要是不去的话,现在就告诉他吧。”
我悻悻地转过身,拨通了陆斌的电话,因为我觉得人家发消息邀请我,而我却要婉拒他,打字回复的话,显得有些不尊重,还是打个电话说清楚比较好。我把自己生病的情况告诉了陆斌,他听后,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悦,只是让我要注意身体,并且询问会不会和武汉传说中的病毒有关系。我说除了感冒发烧以外,没有别的症状。陆斌说,那就好,还是好好养身体吧,咱们随时可以约饭。我再次表达了歉意,并且说我现在已经和程辰和好了。他笑了笑,说,你可得好好对她,我可是打小就看着她长大的。我又说了几句客套话和玩笑话后,便挂了电话。
程辰问:“他没什么意见吧?”
我看向程辰,说:“他让我好好养病……他说了一句话,我很奇怪。”
“他说什么了?”
“他说他是看着你长大的,难道你小时候就通过你表姐认识他?”
“那会儿我才五六岁,什么也不懂,”程辰似乎回忆起幼年时期的某事,有些羞赧地说,“我在我表姐家见过他……其实我早就忘了,要不是前几天我表姐跟我说过,我都没想起来。”
“你们说话一点儿都不痛快,都要急死我了。”
“他们的事情,你着急什么?”程辰说。
“我不是好奇吗?”
“那是我表姐的隐私,我怎么可能告诉你呀……还有,你不能胡猜,也不能出去瞎造谣,跟别人不能提起这些。”她十分严肃地嘱咐我。
“真是的,我能跟谁瞎说去呀。”我笑道。
她没笑,说:“你不是说你的那个同事叫司……司……”
“司雅。”我提醒她。
“对,你不是说司雅和陆总的媳妇儿是闺蜜、司雅的老公和陆总是大学同学吗?你可千万别跟司雅说些什么陆总和我表姐的事情。”
“为什么?”
“你不要做破坏人家家庭的事情,陆总的媳妇儿刚生了孩子,他们正在甜蜜期呢,我表姐也生了二胎,他们一家也很幸福的,我管不着陆总,但我可不想我表姐受到什么伤害……”
“难道你是说……”程辰的话证实了我的猜想。
“我什么也没说,”她吐了吐舌头,调皮起来,“好了,这件事到此为止,以后咱们谁也别说了,你赶紧铲两铲子土,把它埋在心里吧。”
“好吧……你打算早上起来给我做什么好吃的呀?我的小可爱。”我伸手捏了捏她的脸。
“你呀,还是接着喝粥吧。”她伸手刮了刮我的鼻子。
早上九点多,我们起了床,程辰没来得及洗漱,便去厨房忙活了。我洗脸刷牙后,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随意拨了一个节目,然后把玩起手机,接连刷到了好几条与武汉肺炎有关的视频,便大声问程辰:“辰辰,我会不会真的就是这个病呀?”
程辰没听清我的话,走到厨房门,询问我说了些什么,于是我便重复了一遍,她笑着说:“你要是感染了这个病就好了,赶紧把我也传上,咱俩死在一起得了。”
我赶紧“呸”了两口,双手合十,凌空拜了拜,说:“这种话可不能乱说,小心一语成谶。”
程辰也“呸”了一声,说:“是你先说的……别再跟我捣乱了啊,一会儿粥锅该鬻出来了。”
我半躺在沙发上,继续摆弄手机。少时,房门被敲响了,程辰也听到了,她从厨房探出头来,小心翼翼地指了指房门,好像是在询问是不是有人敲门。我点了点头,站了起来,示意自己去开门。程辰冲我做了个停止的手势,悄悄地走向卧室,一边走一边指了指自己,然后摆摆手,好像是在说不要暴露她。我点点头,见她走进卧室后,关上了门。
我猜,此时站在门外的不是斜眼就是陈辰,只有他们俩才可能在不联系我的情况下直接上门。如果要是斜眼的话,我并不担心,反正他已经知道程辰和我同居了;如果要是陈辰的话,就有些令我烦恼了,不知道程辰见到她后会不会再跟我闹小性儿。我无法装作屋里没人,因为电视机发出的声音足以让门外的人听到。
我想,大概率会是陈辰。因为斜眼几乎不可能这个时间就来敲我家的门,而陈辰则有可能带着小石榴去了我妈家,并且从我妈那里得知了我生病的消息。
我的猜测很准确,所以打开门看到陈辰的时候并不感到惊讶。
陈辰站在门外,一脸关切,她的眉头微蹙,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安:“小北,听说你病了,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呢?”
“小石榴呢?”我问。
“我今天早上带着小石榴回咱妈那儿了,她说你回来之后就发烧了,我一听,把小石榴放下之后,赶紧打车就过来了。”
“哦,这礼拜我就不回去了,我还流鼻涕呢,怕传染给小石榴……我已经不发烧了。”
陈辰看了一眼门口的鞋柜处,程辰的鞋随意脱在了地上,她的外套和围脖挂在衣架上。看到这些后,陈辰微微低头,浅浅地笑了笑,说:“不发烧了就好,你在那边是不是没戴口罩啊?别是感染上那个肺炎了?你去医院看了吗?”
“一个小小的感冒,不至于。”我说。我想表现得冷酷一些,但是无论如何也冷酷不起来。
陈辰的眼神飘忽了一下,向我身后望了望,然后立刻就看向我的眼睛,轻轻挽了挽头发,说:“那就好,有什么事情随时联系我就行,我要是能帮忙的,绝不会推辞……那什么,既然你没事儿的话,那我就……我就走了。”说罢,她又向后看了一眼,假意要离开。
没等我说话,身后就传来的程辰的声音:“没关系的,不用麻烦你了,有我在这儿就行了,我已经照顾得他不发烧了……别着急走啊,跑这一趟怪累的,进来歇会儿吧,喝口水。”
程辰忽然冒出来的声音,让我的汗毛都立了起来,我几乎没听见她的脚步声,不知道她何时出现在了我的身后。我猛地回头看向程辰,有些不可思议,没想到她居然会这么勇敢地面对陈辰。程辰没穿拖鞋,光着脚穿着棉袜子,所以走在瓷砖地上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就像是一只悄悄靠近猎物的猫咪。
程辰走到我的身边,挽住我的胳膊,把我拉向一边,做了个“请”的手势,对陈辰说:“姐,别在外面冻着了,赶紧进来吧。”
陈辰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走了进来,程辰说:“你知道拖鞋在哪儿,我就不帮你拿了。”说罢,她松开了我,伸手关上了门。
陈辰没说话,熟练地换好拖鞋,挂好衣服和包后,走到客厅,站住了。按照我们离婚时的协议,这所房子应该是留给陈辰和小石榴的,但是此时程辰却像女主人一样,对陈辰说:“姐,别站着了,赶紧坐下吧。”
陈辰依旧没说话,深深吸了一口气,露出不怎么漂亮的微笑,坐到了沙发上。程辰回到卧室,穿上拖鞋,走出来后,用一次性纸杯接了一杯水,放到陈辰面前,说:“姐,你吃早点了吗?我和小北正要吃饭呢。”
陈辰摇摇头,端起纸杯,喝了一口水,说:“不了,你们吃吧,我带着我们的女儿吃过了。”
程辰走进厨房,盛出两碗粥,端到茶几上,对我说:“小北,赶紧吃吧,吃完了好吃药……用我喂你吗?”
陈辰“扑哧”笑了出来。是啊,程辰太过于装腔作势了,难怪陈辰会笑,就连我都差点儿没忍住。我想笑,可是我却很尴尬,还很头疼,程辰的表现太夸张了。
程辰有些不满意,说:“这有什么可笑的?”
陈辰捂着嘴,努力收起笑容,但是弯着的眼睛还是出卖了她。她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羡慕你们……你们……”陈辰“你们”了半天,也没“你们”出个所以然。
我颇有些难堪,硬着头皮说:“我自己吃就行了。”
程辰绕过我,坐到了陈辰边上,然后指着边上的小凳子,对我说:“你委屈点儿,坐小凳子上吧。”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如此想要逃离现实过。
陈辰看着我们的粥碗,半恭维半讽刺地说:“没看出来呀,辰辰竟然能把粥熬得这么好,稠稠糊糊的,一看就很好喝,小北……哦不,于小北,你赶紧吃吧,别客气。”
程辰不甘示弱地说:“他跟我之间谈不上什么客气不客气的,是吧,小北?”
我端起碗,一个劲儿地喝着粥,不想搭理她们俩。我他妈快要烦死了。
陈辰看着程辰,挑了挑眉毛,没有说话。程辰有些不自在,她放下粥碗,问:“你老看我干什么?”
陈辰温柔地说:“辰辰,你是不是一起床就忙着收拾家务、做饭了?”
“那怎么了?我愿意!”
“我不是说你愿不愿意……”
程辰打断她,说:“不管你是不是说我愿不愿意,反正我就是愿意照顾小北,把他养得白白胖胖的,谁让我……(鼓起勇气地)我爱他呢!他说他也爱我!是不是,小北!”
我努力用白粥填满自己的嘴,鼓鼓囊囊的,看起来应该像是一只生气的河豚,这样就可以不用说话了。
陈辰温婉地笑笑,说:“我也不是要跟你讨论他爱不爱你,我是说……(陈辰指了指程辰的眼睛,然后伸手在自己的眼角处抹了一下)也许你很爱他,早上为了给他做饭,都没来得及收拾一下自己。”
我顺着陈辰的目光看向程辰,她的眼角处还挂着并不明显的眼屎。程辰也明白陈辰指的是什么,她伸手擦掉了眼屎,抹在纸上,说:“是啊,看到自己心爱的男人生着病,我哪儿还顾得上打扮自己呀,我都快着急死了。”
陈辰重复着程辰的话,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意有所指:“是啊,看到自己心爱的男人生着病……都快着急死了。”
程辰听到陈辰在重复自己的话,恨恨地用力喘着气。她看向我,眉头紧锁,用眼睛示意我赶紧帮她说话。
我忽然觉得,程辰现在只是在用爱我的名义,拿自己的尊严在和陈辰作斗争,她不想在陈辰面前输掉一点面子。而陈辰是什么意思,我有些读不明白,她比程辰会隐藏自己——或者说,她比程辰会伪装自己。
我费力地咽下嘴里的粥,这口温暖的流食滑过喉咙的时候,就像是触碰到某个开关,刺痛感顿时分布在咽部的各个角落。我指了指自己的嗓子,表现出十分难过的样子,费劲地说:“我的嗓子太疼了,一会儿得找点儿消炎药。”
“还是别乱吃药了,最好先去医院查查吧,让大夫对症下药。”陈辰轻声劝阻。
没等我说话,程辰便抢先一步,说:“看病也得有钱才行啊,没钱去看什么病?你又不是不知道小北的钱都拿来干什么了!”
陈辰愣了一下,她看向我,眼神有些呆滞,似乎希望我能帮她说些什么。我既然没有帮程辰说话,自然也不能帮陈辰。我说:“我吃饱了,一会儿先去吃感冒药了……这两天已经好多了,医院不是什么好地方,能少去就少去吧。”
陈辰不自然地端起纸杯,喝了一口水,眼睛望向窗外。程辰得意洋洋地说:“姐,你的杯子里还有水吗?用不用我再帮你接一杯?”
陈辰放下杯子,深深吸了一口气,收敛起自己的温柔与卑微,拿出大女人的气质,仿佛在一瞬间变了一个人。她昂着头,露出骄傲的表情和藐视一切的眼神,说:“既然你在这里帮我照顾小北,那我也就放心了,我相信你一定会照顾得很好……好了,我现在要走了,我得去看看女儿了……(对我)小北,你赶快好起来,马上就要到新的一年了,希望咱们能一起进步,教育好咱们的女儿……等你好了,告诉我一声,我带着小石榴跟你一起回家看看咱爸妈。”
陈辰的话具有极强的攻击性和挑拨的意味,她在试图用自己尖锐的语言之矛攻击程辰内心那并不坚固的盾,挑拨程辰向我发脾气。我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回应陈辰,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话。
程辰冷笑一声,说:“姐,你说错了,我照顾小北是因为我爱他,跟你没关系,至于小石榴,她始终是你们的女儿,我很喜欢她,你可以代我告诉她,等她爸爸病好了,我们要一起带她出去玩儿。”
陈辰走到门口,穿好了鞋,从衣架上摘下大衣和皮包,不在意地挥了挥手,用一种极不重视程辰的语气说:“到时候再说吧,还得看小石榴能不能接受你呢,我的女儿不会随便跟什么人出去的……好了,我走了,小北,拜拜。”说罢,她打开了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程辰气不过,她追到门口,大声对着楼道说:“小石榴很喜欢我的,你拦着也没用。”
陈辰没再回应她,只是留下一声轻蔑的“哼”声。电梯来了,她走了进去。
程辰重重地撞上了门,走到我的身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后就破防了,蹲在地上大哭起来。我蹲在地上搂着她的肩膀,试图劝慰她,她却用力地甩开我的手,抬起头,满脸鼻涕和眼泪,几乎嘶吼地说:“她凭什么说我是在替她照顾你呀!她凭什么呀她!小石榴和我最好了!你知道吗!小石榴最喜欢我了!”
我只知道,程辰可以与温柔的陈辰对抗一下,只要陈辰释放出自己成熟的味道,趾高气昂起来,程辰便不是对手了。我还知道,她们之间的较量无谓对错,都是为了自己而斗争的。我依然知道,这一次,程辰失态了,她败得很彻底,她输给了自己并不坚定和自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