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天二十八年的端午,就这样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度过了。
第二天一早,祝家的家仆们就开始忙着收拾行李,准备西去长安。李莺跟着苏寒龙去了铁匠铺子里保养武器,因此今早千冬没有学琴,只是和母亲云氏待在一起。此时云氏正抱着千冬,和祝远在书房中商议接下来的计划。
“远哥,玉儿到底得了什么病,竟只有太医才能治?”云氏一直对此事不解。按理说太医能治的病,通常也会通过太医们的弟子传入民间,不应该存在只有太医能治而其他大夫都治不了的病症才对。
“此事事关重大,甚至关系到玉儿的真实身份......”祝远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将祝玉的公主身份说出来,毕竟此事知晓的人越少越好。将来太子若要隐瞒此事杀人灭口,那只杀自己一人便足矣。
云氏虽然识字不多,但并不愚钝,当下也没再问,只是正色道:“夫君,还望您记住,无论玉儿的真实身份如何,她永远都是你我夫妻的女儿。”
“这个自然……”祝远想了想,道:“夫人,你曾问我关于那个将玉儿交给我的朋友的身份……”
“远哥,你终于决定说了么?”云氏有些高兴。
“不,”祝远摇摇头,看向被云氏抱在怀里,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千冬,满眼慈爱地道:“我将他的名字告诉了袁大夫,从袁大夫的反应看,我那位朋友的身份怕是同样很重要。我甚至怀疑我会因此被杀人灭口,因此,我不能将他的名字告诉你们。”
“......”云氏轻轻捂住了嘴。她能感觉出来,丈夫似乎已经预感到了什么,今天告诉她的这番话,竟颇有些遗嘱的味道。
“若是我遭遇不测,你一定要带着千冬和玉儿活下去。”祝远平日为人豪爽,但今日的语气却十分淡然。
自古皇室多薄情,祝远甚至不敢保证他们会承认并救治祝玉这个失落民间的公主,更何况他一个商贾呢?到时候为了防止丑闻泄露,只杀他事小,怕的是会连带整个家族。
云氏眼中的泪水开始打转了。
“娘,你哭了。”千冬伸出小手,想擦掉母亲的泪水。云氏放下捂嘴的手,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抱住了千冬。
“娘没事。”
“好了,不说这些了。”祝远也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朝外喊道:“老张!”
祝家的管事很快走了进来,行礼道:“老爷。”
“此次寻医之事你做得很好,”祝远道:“我们很快就要出发去长安,金陵之事仍由你做主,杭州之事我交给了老李,你们二人一定要记住,千冬和玉儿,乃是你们的少主。”
“属下明白。”管事躬身道:“属下以后定会竭尽全力辅佐少爷和小姐。”
“嗯。”祝远满意地点了点头。
“大哥,我们准备好了!”门外响起了苏寒龙的喊声。
“那就出发吧!”祝远语气中带着坚定。
祝玉尚未醒来,被云氏亲自抱到了马车上。车夫们扬起马鞭,车队再次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暮春时节,再次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金陵城外的旷野似乎都染上了浓浓的墨绿色。
车队出了城门,在绿油油的小路上行进。祝远靠在车内昏昏欲睡,突然身后响起了一阵呼喊。
“祝员外,暂且留步!”
祝远当下便被惊醒,因为这个声音他印象十分深刻。
“停车!”他大声吩咐道。
只见一匹快马顶着密密的雨点冲到车队近旁,来到他乘坐的马车边上才停下。马上坐着一个身着长袍的人,头戴斗笠,下面垂着纱巾,看不清面容,但声音却被祝远认了出来。
“袁大夫,可还有要事相告?”祝远问道。
这位全身包裹着的神秘人正是袁大夫。他勒着马,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员外,此去长安,定然凶险万分,皇室的人常常性格多疑,心术极深,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去找太子。”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道:“这封信是写给我在太医院的师叔的,你可以寻些门路,将此信送于我师叔手中,我师叔自会为令媛秘密医治。”
祝远双手微微颤抖地接过信,收入怀中,郑重拱手道,“祝某何德何能,竟劳先生如此费心。”
“这年头,好人太难有好报。”袁大夫摆摆手,道:“哪怕令媛不是你们的亲生女儿,你也愿意散尽家财来医治,这样的好人不该落得那样的下场。更何况......”他似是叹了一口气,“像令媛这样刚出生就被抱走的公主,不被皇室找到,就这样一辈子平安过完一生,或许才是最好的结局。”
“多谢先生。”祝远再次行礼,他知道,袁大夫这封信,极有可能让他摆脱被皇室灭口的命运。
“员外,后会有期!”袁大夫调转马头疾驰离开,途中回头高声道:“莫忘了在下说的话!”
马车中,祝远紧紧攥着怀中的信,暗暗道:“先生之言,祝某牢记于心。”
车队再次出发,很快便消失在了绵绵细雨中。
......
一个月之后。
初夏的惊雷滚滚,金陵城中下着倾盆大雨。此时已是傍晚,外面能听到的只有哗哗的雨声。
医馆之内一片漆黑,只有后屋散发出微弱的烛光。袁大夫独自一人坐在后屋中,握着沾了墨的笔,盯着面前的纸张,似是在犹豫些什么。
半晌后,他终于落下了笔,以极快的速度写道:“师叔见安,不肖子弟袁,日前......”
整个医馆只能听见大雨密密打在瓦片上的啪啪声和毛笔在纸上书写的沙沙声,安静得有些瘆人。
袁大夫专心致志地书写,很快便将信写完了。他长舒一口气,向后靠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休息。
暴雨越下越大,伴随而来的是强风拍打窗户的声响。
“啪!”
医馆的前堂突然响起一声瓦罐破裂的声音。昏昏欲睡的袁先生一下子惊醒,才发现不知何时,蜡烛已经被风吹灭了,他的周围陷入了一片黑暗。
外面似乎......有人?
是小偷吗?金陵城这么大,当然不缺偷鸡摸狗之辈,而医馆里面存着不少珍贵的药材,又常常缺少护卫,是一些有门路的盗贼非常喜欢下手的目标。
此时医馆中只有他一个大夫,若是贸然惊动了盗贼,怕是很难留得性命。而大雨如此之大,呼救声也恐怕会被完全盖住。
袁先生有些害怕,颤抖着手在怀里摸了摸,没有摸到火折子,只好先在桌上摸索着,将那封信拿起轻轻叠好,然后又俯下身去,将折叠起来的信塞进桌下的地板缝中。
将信藏好后,他又干脆直接趴在了桌底下,尽力放慢了呼吸,死死地盯着门口的方向。
大雨仍在哗啦啦地下着,可是医馆里仍静悄悄的,就好像刚才的瓦罐破裂声只是幻觉。
袁先生还是不敢轻举妄动,他的视野里只有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在这样的煎熬中,每分每秒都像是一个世纪。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仍是毫无响动。
“可能是因为风把瓦罐吹倒了吧。”袁先生暗暗想道。他缓缓舒了一口气,正欲从桌下钻出。
就在这时,一道闪电划过了纸窗!
刹那间,整个后屋被照得宛如白昼。袁先生惊恐地看到,面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双黑色长靴。
有人正悄无声息地站在桌子前方,自己面前!
巨大的恐惧如潮水般袭来,袁先生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防止因惊恐而发出声音。
一瞬间,屋中又陷入了黑暗。
虽然宽大的桌子似乎挡住了那人的视线,但他只要稍稍往前一下,脚尖就会触碰到自己。
他是怎么做到毫无动静地走进屋中的?
此时恐惧已经侵占了袁先生的大脑,现在的他已经思考不了这个问题,也完全无法动弹,只能尽力捂着嘴,不让自己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四周仍然毫无动静,但袁先生知道,他就在自己面前!
就这样强撑了不知多久,就在袁先生心力交瘁之时,前堂终于传来一个嘶哑的陌生声音。
“老大,屋里似乎没人。”
“嗯。”袁大夫面前响起了一道低沉的声音。
那人还在自己脸上!
这个发现让袁大夫全身汗毛竖起,死死屏住了呼吸。
万幸的是,面前这道低沉的声音很快再次响起。
“既然此地无人,那就别浪费时间了,走吧。”
“是!”外面的声音回道。
很快,四周又安静了下来。
袁大夫仍然死死捂着嘴不敢出来。
就这样又不知过了多久,屋内仍是一片死寂。突然,窗户被大风吹开,大雨也随着狂风砸了进来,浸湿了地板,很快就把袁大夫的长袍也弄湿了。
“......”袁大夫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借着窗外的微光扫视了屋子一周,发现终于没人了,这才壮着胆子从桌底缓缓爬出。
“呼——呼——”放松下来后,袁大夫大口大口喘着气,颤颤巍巍地走到窗边,关上了窗户,将雨水隔绝在外。
他转过身,准备将桌下的信取出。可就在这一瞬间,一道雷电再次划过!
在刹那的电光中,袁大夫惊恐地看到,屋内不知何时正站着两个全身裹着黑袍的神秘人,两双锐利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
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点声音,下一秒,袁大夫便知晓了自己的命运。
人影闪动间,屋内已再次陷入了黑暗,拔刀声和液体飞溅声近乎同时响起。紧接着,是人体扑棱倒地的声音。
闪电再次划过,袁大夫已经躺在地上,双目无神地望向屋顶,胸口中流出潺潺血液,染红了地板。
“还是老大想得周到,回来看了看。”意识消退时,袁大夫隐约听到其中一个神秘人嘟囔。
“千万小心啊,祝员外......”
这是袁大夫想到的最后一句话。
雷声阵阵,大雨滂沱,似在酝酿着更大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