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园是从流芳园隔出来专给戏子住的,吴得单住一间小房,其余人住对门一间大的,大房内一排三张通铺。小常桂卿花奇玉睡一张,梅生兰生睡一张,泉生和菊生睡一张。
青伶起先和泉生菊生睡一张,菊生不愿意和泉生挨着,青伶就睡中间。
泉生厌烦他,半夜故意抢他被子,青伶也不和他抢,春夜乍暖还寒,他就缩着到天亮。
早上起来泉生见青伶打喷嚏,声音瓮声瓮气的,心里好笑,装着什么都不知道似的问他:“着凉了?晚上被子掉地上了吧?”
菊生平日也看不惯泉生,逮到机会就想抢白他两句,笑道:“睡中间被子还能掉地上,床上有鬼扯被子吧?”
平时菊生和他拌嘴他没输过,这回泉生心虚,故而口头不表,心头不快,一笑置之,暗暗记下。
梅生知道泉生又捉弄青伶,让兰生和青伶换换,兰生先前就是被泉生挤走的,死活不去,梅生也懒得与泉生睡,就干脆让青伶过来三个人挤挤,横竖是冷天,挤一起也不热。
到了晚上,泉生想着白天菊生抢白自己,越想越气,见菊生流着涎睡得正香,两脚把他蹬到地上,菊生摔清醒了,登时火冒三丈,嘴里大骂道:“狗娘养的!我不打得你喊爷爷!”
菊生气冲冲跳上通铺揪打泉生,三更半夜黑灯瞎火的两个人打得不可开交。
桂卿和花奇玉看热闹,小常借着月光点了蜡烛,看见菊生骑跨在泉生身上,两人在地上互掐着脖子,脸憋涨得通红,谁也不松手。小常和梅生赶紧上去拉开菊生,泉生趁机卯足了劲用头顶了菊生一肚子。菊生气小常和梅生拉偏架,让泉生占了便宜,吵嚷着:“去屋外打!爷爷把你屎打出来,你们谁也别上来拉!”
泉生掸掸身上的灰,捋了捋衣衫,也不理他,四仰八叉地睡在通铺上,一个人把地全占了,还不忘激恼菊生:“他身上臭,我不和他睡。”
菊生挣着要过去把他嘴撕烂,梅生小常一人一个胳膊拉着他。菊生连这两人一起骂:“你们不帮我撕他的嘴,就知道拉我。”
青伶走过去说:“泉生哥,我和菊生换换吧。”泉生闭着眼睛动也不动一下,说:“滚一边去。”
梅生对青伶摇摇手,让他别说了。小常看看桂卿和花奇玉,两人连忙钻进各自被笼里,生怕让他们哪个过来换菊生了,兰生更是一点没醒。
小常让菊生睡到自己那去。梅生见菊生冷静下来,招招手让青伶也回来睡下。
小常吹熄蜡烛,坐在床沿上叹气:“你就让我这么坐一晚上吗?你也太难缠了些,都是几个人睡一张,你就非要霸着一张床,先把兰生挤走,又把青伶挤走,这又把菊生挤走,我平时懒得说你,你这事做得太过分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明天给菊生和青伶赔个不是。”
泉生背身翻到一侧,给小常让出地来。小常认床,后半夜没睡,第二天去给毓容唱戏,恰好殷随问完安出来,见小常眼圈乌黑,笑问他:“你眼睛怎么了?”
小常摇头苦笑道:“一言难尽。”又问殷随:“青伶进梅园也有半个月了,不知道长公主那边是什么意思?”
殷随也纳闷,母亲既然不喜欢青伶,为何任他在梅园住着,也不说让他走。沉思半晌,说道:“长公主没说留他,可也没要他走,就让他在梅园住着吧,他也无处可去。”
小常说:“住着倒是不妨碍什么,只是青伶的性子太软弱了些,我那些师兄弟的性情公子也知道,公子不如给青伶找点什么事做做,这样一来咱们就都一样是在府里做事的,省得他在梅园天天被呼来喝去。”
殷随说:“我想想吧。”小常去了东院,殷随走到竹林没坐一会就起身去梅园。
流芳园与梅园毗邻的角落里有棵枯死的桃树。殷随小时候常在开满桃花时爬上桃树,摇晃着树干让地上铺一层粉红色,将那些桃花收集起来捣成花泥给毓容做胭脂,夏天结一树沉甸甸的桃子,殷随站在树上往下面扔桃子,四进掀起衣摆接住,府里的下人挤着头去抢,殷随把看上去最鲜甜的那一个揣在胸口留给母亲。
后来被金猊告诉毓容,毓容严厉地斥责了殷随,说他不成体统。殷随见惹得母亲不高兴,便再也不往树上爬,桃树开花结果时,他只仰头看着,府里的下人也不敢去摘。毓容喜欢桃花却厌恶它结果,那些鲜红的桃子在树上熟透后由鸟儿分食,或是掉落下来变作肥料。
桃树下冷落了下来。在某一年寒冷的冬季过后,当春天来临时,桃树没有向往年那样发芽,长出娇嫩的小小的花苞,园丁福春伯告诉殷随,桃树枯死了。
殷随像祭奠一位死去的朋友那样撑着脑袋在枯死的桃树下坐了一下午。毓容让金猊吩咐福春伯砍掉桃树。
殷随守着那棵桃树不让别人靠近,捏着拳头推掉拿着斧头的福春伯,那可笑幼稚的愚蠢样子让殷随到现在还羞于启齿。
现在殷随决定让青伶砍掉这棵树,在原来的地儿修建一个花圃,在里面种上些凤仙花,毓容喜欢用凤仙花染指甲。
泉生从竹林回来,往春椅上一躺,喊青伶倒茶来润润嗓子。青伶放下菊生让他倒掉的夜壶,又去给泉生倒茶,泉生皱着眉头骂道:“心里没点下数?刚倒完夜壶的手也不洗洗就给我倒茶?”
青伶讪讪地笑了笑,放下茶壶说道:“我这就去洗。”
泉生说:“连茶壶一起洗了,你倒夜壶的手都碰到了。”
青伶连连答应着洗茶壶去了。兰生扒着菊生耳朵说:“青伶嗓子比他好,我看他是成心想把人家挤兑走。”
泉生听到兰生在那叽叽咕咕的,虽听不清在说什么,但确定兰生是在说他坏话,便不声不响脱下鞋。兰生反应过来时鞋已经砸到他的脸上。菊生躲得快,不忘骂他:“短命鬼是没砸到我,不然再掐得你爬不起来!”
泉生脱下另一只鞋砸过去,被菊生接住了,嗅了嗅,哕了一声:“滂臭。我把它扔到茅厕里。”说着就往茅厕跑。
泉生光着脚去撵,边撵边骂:“短寿的敢扔我把你手撅断!”
“在干什么呢这么热闹?”殷随推门进来笑呵呵地说,兰生以为殷随是来找小常师兄的,便站起来说:“小常师兄在东院还没回来呢。”
青伶卷着袖子,将直裰的一角掖在腰带里,蹲在地上洗茶壶,见殷随进来,站起来鞠鞠身子道:“公子。”
殷随说:“你去流芳园找福春伯,他有事情交代你做。”
殷随跟福春伯打好了招呼,让青伶跟着他砍桃树修花圃。青伶说:“我把茶壶洗好就去。”说着蹲下来,加紧洗茶壶。
兰生赶忙跑过去,一边卷起袖子一边把青伶推走:“公子叫你去你就去,茶壶我来洗,去吧去吧,快去!”
兰生不停地催促,青伶放下衣摆擦干手上的水,感激地说道:“那就麻烦兰生哥了。”
殷随和青伶出去了,兰生把茶壶拿起来沥沥水收起来,咕哝道:“我洗,我洗个屁。”
穿过山石,绕过池畔,见梨花谢了满池,殷随说:“青伶,你记得每日把这池子里的花叶都清理了。”
青伶连忙应道:“是。”
殷随笑着说:“你在我面前不必这般拘谨。”又低声念着青伶两个字,像是细细品味那样:“青伶………我给你改个名字如何?”
青伶说:“都听公子的。”殷随想了会说:“你就叫竹生,怎么样?”
青伶喜不自禁,说道:“竹生好,就叫竹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