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了梅园青伶喜滋滋地和梅生商量着要购置些什么花木,花棚要做什么样式,两人叽叽咕咕地讲到深夜,泉生在床上“轰隆”一声翻了个边,重重叹了口气。梅生偷笑,对青伶摇摇手,青伶会意不再说话,把头钻到被窝里。
翌日天放晴了,青伶从金猊那支了二十两买花钱,金猊特地交代青伶一定要去专门给宫里供应花木的万华花肆买花。
青伶把钱交给梅生,让他去万华花肆。等青伶和小常走了,吴得鬼头鬼脑地把梅生拽进去:“你准备买些什么花呀?”
梅生说:“牡丹,芙蓉,海棠,月季,芍药,茉莉,兰花,菊花,桂花,丁香,结香,梅花,还有荷花,一年四季的花都得有。”
吴得问:“这都是长公主定的?”梅生说:“不是。竹生说长公主喜欢这些花,所以就多置一点。”
吴得说:“既然不是长公主指定的,你何必尽买些名贵的花,照你这么买,二十两银子都未必够。”
梅生没买过花,不知道什么行情,细想吴得说的也有道理。就问他:“那应该怎么买呢?”
吴得压低声音说:“你先问价钱,挑次一等的花买,说不定还有得余呢。”
吴得自认为已经暗示到位了,奈何梅生从没想过占这上面的便宜,根本品不出他是什么意思。只说道:“我先紧着商量好的买吧,要是钱不够,我再和竹生说。”说着就出了门,气得吴得摔门大骂:“蠢货!愣货!”
桂卿看见二十两银子早把眼睛瞪圆了,心想着若是自己也能揽个活干,多少能捞点油水,又想到修花棚的事本是自己最先想到的,青伶却只想着梅生,心里就越发不平了。
吴得怂恿梅生昧钱不成,不甘心,晚上青伶回来了,把青伶叫到自己房里。桂卿哼着曲从外面进来,花奇玉问他什么事这么高兴,桂卿说:“明天给你的琵琶换副最好的蚕丝弦。”
吴得充起师父的架势来,笑眯眯地说:“竹生啊,难为你想着师兄弟,给梅生活做,师父心里感激你。”
青伶说:“师父说哪里话,梅生哥肯帮我修花棚,我谢谢他还来不及呢。”
吴得叹了口气说:“哎!年轻人到底还是有用处的,不像师父我,四五十岁了,想给你帮点忙你也不稀罕咯!”
青伶忙说:“怎么会呢?师父要是愿意和我一起修花棚,那再好不过了。”
吴得见有点苗头了,又叹了口气说:“哎!可惜师父腿脚不如你们年轻人伶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重活累活也干不了,还是算咯!你能想着师父,师父就心满意足了!”
青伶说:“这两天我想着去购置砖瓦木料,还要找施工的人,要是师父愿意的话,明天就麻烦师父帮我跑这个腿吧。”
吴得大喜,还不能表露出来,强压着高兴的表情,欣慰地点点头说:“好!好!”
天全黑了梅生才回来,兴冲冲地喊竹生,把多余的十二两银子交还给青伶。万华花肆一听说是长公主府上买花,就只收了个本钱,还要亲自送到府上。
吴得和桂卿看着白花花的十二两银子眼睛都红了。
次日青伶到金猊那去支砖瓦木料的钱,不料金猊说:“我已经支给桂卿了,就由他去购置这些吧。”
原来桂卿早在吴得找青伶之前就找了金猊,金猊让他和青伶说。
桂卿素知金猊看青伶不顺眼,于是就处处贬低青伶抬高金猊:“竹生懂个什么,他管过什么事?长公主也就是说说罢了,还真个都由他了,任什么人做什么事还是得您说了算。”
又激将他:“修花棚这个点子还是我的呢,他就拿去献媚去了,我是看不惯他那个能样,才在东院呆几天呢,就指派这个指派那个的。赶明儿还指派起您来了呢。”
正是这话戳了金猊的心窝子。他原本想长公主既不愿意让青伶走,干脆留了他遂了长公主的心愿,让长公主瞧着喜欢也好。哪里想到长公主对青伶的喜爱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期。自青伶进东院以来,长公主对他体贴入微,关怀备至,自己跟了长公主十七年,如今竟像可有可无一般,金猊心中早有不甘,再加上桂卿这么一说,便越发难平,说道:“购置砖瓦木料的事就由你去办吧,他再指派谁,你就说是我说的。”
桂卿心满意足地回了梅园,看到吴得将青伶叫到屋里,不由得暗暗耻笑:“晚了我一步啦,老东西。”
青伶用手将毓容的头发揽起,在梳子上倒上桂花油,一缕一缕的轻轻往下梳。
“你有心事?”毓容问他。她觉察到青伶有些漫不经心。
青伶对金猊说支给谁都一样,转念一想自己答应了吴得,现在又反悔,岂不叫他难过。
他几度张口想和毓容说,又怕桂卿不高兴。青伶从来没想过修个花棚会变得这么复杂,当初的劲头已扔却了大半,怏怏地开口道:“我不想修花棚了。”
毓容料到如此,笑道:“怎么,兴头过了当起甩手掌柜了?你不修谁来修?”
青伶红了脸不说话了。毓容让嫣儿把金猊叫过来想一问究竟。金猊走进来,见青伶面色不对,心想:他莫不是为支银子的事在长公主面前说我的长短了?
毓容让青伶下去,镜子里金猊稍欠着身子站在毓容身后。
毓容说:“竹生年纪轻,若是有什么不懂的,你好好教他,莫要让他别扭。”
金猊勉强笑着,心里已是十分不高兴:“我何曾让他别扭。无非是早上支银子的事,我让桂卿去购置砖瓦木料,他非要吴得去,吴得那东西最是个滑头……”
“你跟他较这个真干什么?金猊,我想只有你才明白的,我要的不是花棚。我看重的是竹生这份心,只要他花心思去操劳,不论办成什么样,我看着都喜欢。”毓容坐在镜前,转身看着金猊。
金猊想起第一次进东院见毓容时的场景。她也像此刻这样坐在镜前转身看着自己,头上插着榴花簪,秀眉淡扫,粉颜云鬓,目光冷郁,不同的是,现在她眼里常常含着温柔,这种温柔让金猊既爱又恨。
毓容离了镜前说道:“竹生要让吴得去,那就让吴得去。他定是应承吴得了,不要叫他为难,你现在就去说。”
话说到这个份上,金猊再没有什么想辩解的了,闷闷地应了声:“是。”
出了东院,金猊脑子里嗡嗡嗡地回响着毓容的话,只觉得手脚冰凉,胸口发堵。
桂卿拿了银子,特地换了件体面的衣裳,拿手巾掸灰,故意在师兄弟几个面前掸得唰唰作响,把脚翘到后面看看鞋底,又翘到前面看看鞋跟,跺跺脚,确定鞋子合脚,说道:“我去了。”
菊生在后面怪模怪样地学他掸灰跺脚,逗得兰生拍腿大笑,泉生也忍着笑别过脸去。
花奇玉跟上去说:“桂卿哥,带我一起去吧。”
桂卿神气活现地说:“长公主叫你怎么办?我可是上头特派的。老实待着吧。”
刚抽开门闩,金猊站在外面。
“我这就去了。”桂卿以为金猊是来催他的,笑容满面地说。
“你不用去了,长公主说了,让你们班主去。”
金猊说完就走了,桂卿的笑僵在脸上,吴得从屋里出来,拿了桂卿手上的银子,径直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