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大田揣着手,脖子伸长了说:“没准是接泪娘回去做少夫人。”
蒲翠莲攮了一下辛大田的头:“呸!山鸡想飞上枝头当凤凰?你女儿有那个命吗?她也配?”辛大田说:“你不也没这个命嘛。”
那日二夫人叫人去知会修老爷,说修吾初又在玩弄丫鬟,添枝加叶形容得十分不堪。
先前彩蝶自尽的事闹得府里人尽皆知,只因大夫人护着,修老爷没能管教得了修吾初,所以这次修老爷下定决心要治治他的毛病。
修吾初不服他老子,叫他跪他不跪,说他一句他顶十句,修老爷往他背上打了十几棍子,把他关在书房思过。
关到第三天,修吾初上吊了。
好在送饭的看见,及时救了下来,郎中说救晚一点就没命了。大夫人求修老爷不要再管他,就当她生了个不成器的讨债鬼,修老爷又惊又气,病倒在床上,只好随他去。
修吾初见修老爷不管他,就更加肆无忌惮了。他找大夫人要泪娘,说他这辈子除了泪娘谁也不娶。
大夫人只好骗他说泪娘已经许了人了。修吾初不信要亲自去问泪娘,大夫人派家丁小厮看着他不许他出去,他就知道有鬼,放了一把火险些把屋子烧了。
大夫人被修吾初闹得心力交瘁,无奈之下答应把泪娘接回来与他见一见。
修吾初就每天盼着见泪娘。
大夫人牵着泪娘和自己同坐在马车里,好言好语地说:“泪娘,只有你能收得住初儿的心。我虽有三个儿子,但你也知道,大公子二公子都从了军,远在禹州,平时想见见都难,一听说有战事,我这个做母亲的就提心吊胆的。我身边就只剩初儿这一个混账东西……”
泪娘道:“大夫人别说了,我懂大夫人的意思。初进府时,全靠大夫人提携照顾泪娘,泪娘不敢忘记。落到今天这个下场,是泪娘自作自受。见了三公子,我会好好劝他的。”
大夫人抓住泪娘的手,感激得热泪盈眶:“好泪娘,亏你有这样的胸襟!那日我打你骂你实是一时之气,你不要记怪我。”
大夫人让老妈子把辛大田夫妇叫来,从包里取出一锭元宝递与他们:“这锭元宝你们拿去,给泪娘找个好人家。”
辛大田和蒲翠莲眼睛冒着贪光,接之不迭:“好好好好……一定找个好人家。”
马车一离开,辛大田就拿着元宝去了赌坊。
修吾初正在院子里听戏,鹦鹉进来说大夫人叫他去。他以为是泪娘来了,趿上鞋急忙奔去,进了大夫人屋子四处望:“母亲,泪娘呢?”
“一点正形也没有,哪里像个大家公子,鞋也不穿好就跑过来了!”
大夫人数落完才说:“做了那样的丑事,我还能把她带进府里吗?你跟着老妈去。”
修吾初跟着老妈走到后门,后门有一片竹林,老妈站在林外,修吾初看见泪娘就朝她跑去。
“泪娘。”修吾初欣喜地抱住她,泪娘把他推开。修吾初说:“泪娘你是在怪我吗?”
“你让我成了一个淫妇,我不该怪你吗?”泪娘看着他的眼睛,想作出愤恨的模样,但她做不到,因而声音弱了下去:“我爹娘已经给我许了人家,三公子忘了我吧,我也少被人骂两句。”
修吾初说:“我带你逃,我们一起逃。”
泪娘说:“你在京城是燕国府的三公子,你逃了之后是什么呢?三公子,我最了解你,离了燕国府你根本活不下去。跟你这样风流成性,只会听戏吃酒的人逃出去,难道要我喝西北风吗?”
修吾初说:“泪娘,这不是你的心里话。”
泪娘说:“这就是我的心里话。你是主子,你不明白做奴婢低人一等的感受。攀上你,我才有可能翻身,只可惜我没这个命。”
修吾初沉默了片刻,问她:“这么说,这些年你对我的心都是假的。”
泪娘说:“我对你哪有什么心呢,像我们这样几两银子被卖到府上的丫鬟,从小看人脸色长大的,早就没有心了。不过是遇到哪个主子就伺候哪个主子,盼着混得好了也能像二夫人三夫人一样飞上枝头,你是三公子还是四公子五公子对我来说都一样。”
“那你为什么不愿意等我娶你。”
泪娘笑着说:“等你?我可不是什么痴情女子。我庆幸我爹娘给我找了个人家,总好过顶着淫妇的骂名等你一辈子。”
“你怎知我就要你等一辈子?”
“三公子,你是云,我是泥,你在天上,我在地下,云做不了泥,泥也做不了云。”
泪娘再多说一点就要露馅了,因为她很快就要哭出来。
修吾初说:“你说这些话来伤我,就是想让我忘记你。”
他望着天上洁白的云朵,半晌才说:“那我就忘记你。从今以后,你我再也不见。可好?可如你所愿?”
“好。”泪娘抛下一个字,扭头离开。
修吾初一个人在竹林坐到了晚上。当天夜里回去把院子里八九个丫鬟全部赶出,只留一两个小厮在身边伺候。
从那天以后修吾初不再把伶人领到府里,只偶尔和贺府五公子贺兰去茶楼戏楼坐坐。
闲暇时不逗鹦鹉不斗蟋蟀,也学着看书写文章,吟诗作对,和修老爷引经据典,谈古论今。修老爷和大夫人不求修吾初有多大造诣,只求他规规矩矩的不再生事,把婚事完了就好。
修吾初从贺兰那里听说贺府七小姐贺月隐平日也爱听戏,又从别处探听到贺月隐有“叫铁石人意惹情牵之貌”。
有天夜里修吾初做梦梦见贺月隐,贺月隐在梦中说她病已痊愈,只等修吾初来迎娶,修吾初便在梦中与她欢会。
修吾初醒来后回想起梦中的贺月隐,果真就和画中的崔莺莺一副模样,便不再抵触这门亲事,只想早日与她成婚。
泪娘的亲事很快就有了着落。
辛大田拿着大夫人给的元宝在赌坊赢了一笔钱,和蒲翠莲游街逛庙吃喝穿戴好不快活。
蒲翠莲从首饰铺租了一根金簪子,约定三天后归还。蒲翠莲戴着金簪子招摇过市,结果在街上被人偷了。
到了归还的日期,蒲翠莲拿不出簪子来,店家就要报官,辛大田和蒲翠莲死皮赖脸地求老板,最后店家答应宽限十天的时间,让他们筹到十两银子。
辛大田又去赌坊赌,把本钱输光了不说,还又欠了别人十两银子。蒲翠莲骂辛大田:“没赢钱还倒输十两,我怎么看中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这下好了,你拿命赔人家吧!”
辛大田也骂:“还不都是你!你不把簪子弄丢我会去赌钱吗?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是戴金簪子的命吗?也学人家贵妇人戴金簪子!你也就配戴个木疙瘩!要赔也是你拿命赔!”
吵着吵着蒲翠莲和辛大田就打了起来,泪娘捂着苦娘耳朵坐在门口,辛喜宝跳着拍手:“娘!娘!拿棍子!”
两人打累了坐在地上歇息,蒲翠莲看见泪娘和苦娘忽然有了主意。她叫辛大田去傅大夫家借银子。
傅大夫四十来岁,膝下只有一个儿子,名唤百川。
傅百川生来就有癫病,抽起风来没有人样,生得又丑,没有哪家愿意把闺女嫁给他,因而傅百川二十一二还未娶亲。
辛大田懂了蒲翠莲的意思,就去和傅大夫借钱。
傅大夫行医看病多年有些积蓄,辛大田要他三十两,傅大夫以泪娘名声不好为由和他讨价还价,最终辛大田以二十五两银子把泪娘许给了傅百川。
傅大夫的妻子怕辛大田耍赖,还特地立了字据,看好的日子一到就去抬人。
傅家来抬人的那天黄昏,泪娘挑完水回来,望见田埂上一行人抬着顶轿子往山脚下来。
傅百川穿着喜服,胸前系着大红结,蜷曲着手,走起路来肩膀一高一低,一条腿绷得笔直,歪斜的脸上出现急不可待的神情。
泪娘对苦娘说:“是谁家舍得把闺女嫁给这样的人?”
直到看到轿子是往自己家抬的,泪娘才知道自己又被辛大田和蒲翠莲卖了。
傅百川盯着泪娘,眼喷淫火,结结巴巴地催泪娘快上轿子,泪娘不上。
蒲翠莲骂道:“你当你还是黄花大闺女?人家不嫌弃你就罢了,你还嫌上了!你不上,那就让苦娘上,高低你两得上一个,反正银子都收了。”
泪娘对傅百川说:“银子是她收的,你让她上。
傅百川一脸嫌恶地摇摇头,他的嘴巴张不太开,磕磕绊绊地说:“太……太老了……泪娘……你你上……”
傅百川边说边拉着泪娘往轿子边走,泪娘甩开他,他就摔倒了。“小……小……淫妇,你看我……晚晚上……怎……怎么收拾你!拿……拿绳子来!”
蒲翠莲递上绳子,一起跟来的四个人将泪娘捆起来,喜婆用大喜帕塞上泪娘的嘴,泪娘被强行抬上了轿。
苦娘跟着轿子后面喊姐姐,拉着傅百川不要他走,傅百川一脚蹬开苦娘,抬走了泪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