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容坐在檐下看青伶浇花。殷随生龙活虎地走进来,青伶见他好好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上前说道:“公子可算回来了。”
殷随给毓容行礼问安。毓容起身接过青伶手中的水壶,俯身浇着花问:“怎么回来了?我真当你翅膀硬了。”
殷随说:“金猊要赶走星露,我才回来的。”
“星露是谁?”
“我的丫鬟。我院子里的人怎么轮得到他来赶?”
这时金猊进来了。毓容就问他怎么回事。金猊不想让毓容操心这些杂事,就说:“一点小事,我会处置妥当的。”
毓容说:“原来你是为一个丫鬟回来的。”
殷随说:“是。她必须留下。”毓容对嫣儿说:“去前院把那个叫星露的丫鬟叫来我看看。”
星露正在前院和两个老丫鬟撕扯,霜月坐在回廊上嗑瓜子看笑话。星露说:“公子没让我走,我哪也不去,我要找公子,我要见公子。”
嫣儿走进来说:“星露,长公主叫你去东院。”两个老丫鬟停了手,星露朝她们一人呸了一口,和嫣儿去了。
星露跪在毓容面前,毓容说:“是你让公子回来的?”星露说:“我服侍了公子这么久,公子待我们下人宽厚仁慈,将要离府,我自然要向公子拜别。”
金猊适才已经跟毓容解释过为何赶走星露。毓容见星露口齿伶俐,便觉金猊所言不虚。
“你多大了?”毓容问。星露回:“十八了。”
毓容对金猊耳语了几句便和青伶进屋去了。金猊让人去把四进叫来。
四进来了,金猊对星露说:“你可以留在府上。”
星露磕头谢恩,殷随也高兴,不仅是因为星露可以留下来,也因为金猊的话不作数了。
“四进。”金猊将手搭在四进肩膀上,说道:“你从小和公子一起长大,也到了该婚配的年纪,长公主已经将星露许配给你了。”
“啊?”四进呆住了,他看了看殷随,殷随点点头,他又看看星露,星露如被一道雷劈中,木然地跪着。
之后,四进越想心里越美,立马回去收拾东西准备带星露回乡下让他爹娘看看。
星露和殷随回了前院,霜月在回廊下觑着两人,心中不安:“别是又让公子把她给留下了吧?”
直到四进来找星露,霜月才终于觉得大功告成。
星露见四进来,捂着脸跑进屋里。四进还以为星露害羞,粘上去说:“你跟我回乡下吧,让我爹娘也见见你。”
星露顿时来了火,把四进推出门外,关上门说:“我死也不嫁给你!”
霜月在一边偷笑,星露在屋里哭,她在门外奚落星露:“你差不多得了!四进哪里配不上你了,论相貌,四进不丑,配你绰绰有余,论身份,你是公子的丫鬟,他是公子的小厮,也算‘门当户对’你还想怎么样?我看,你是想捡高枝飞吧?”
星露冲出来抬手一巴掌,打得霜月歪嘴就哭。
四进垂头丧气往回走,走到竹林边,碰到殷随从梅园出来,殷随问他:“怎么垮着一张脸,星露呢?没跟你一起吗?”
四进丧着脸说:“星露说她死也不嫁给我,既然如此,我也不要她,我这就去和金猊说。”
“别去,四进。”殷随挡在四进前面。
“长公主将星露许给你,已经是我能争取到的最好的结果了。你不要她,她就真的要被赶走了。她一个姑娘,被赶出去要遭人笑话,又没个家,你让她去哪呢?你先别急,我去劝劝她,她会同意的。”
四进听殷随这么说又心软了。
当天晚上,殷随在灯下读书,星露端茶进来,殷随让她坐下。
殷随还没开口,星露先问:“公子是想说我和四进的事吧?”
殷随说:“你为什么不愿意嫁给四进呢?四进做事虽有点鲁莽草率,但是个值得托付的好人。”
星露想挤出一点笑容,却挤出了泪。
她问:“公子很希望我嫁给四进?”殷随说:“这样难道不好吗?”
“不好!”星露哭出声音来。“如果是嫁给我喜欢的人,哪怕是做妾我也愿意,嫁给不喜欢的人,我死也不愿!死也不愿!”
“你怎么就这么倔呢?”殷随没了耐心,自然也没听出星露的言外之意。
“明天四进来找你,你必须跟他回去。等你俩成了亲,随时都能回府。”
殷随一点也没松口,星露就不做挣扎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她抽泣了一会,抹干眼泪,用手指试了一下茶杯说道:“茶都凉了,我给公子换一杯。”
星露看上去妥协了,殷随又因为自己的强硬懊悔起来。她只是不想嫁给不喜欢的人,有什么错呢?
“星露……”
星露一手开门,一手端着茶案,一只脚已经迈了出去,布满泪痕的脸映着惨淡的月光,殷随叫她,她就止住脚步看着殷随。
殷随说:“别忙了,早点歇息吧。明天还要赶路。”
“好。公子也早点歇息。”
翌日清晨,厨房姜妈到井边打水,平时水桶扔进井里咣啷一声,今天的桶扔进去只听到“咚”一声,像是磕到了什么,无论怎么放,桶也盛不上水。
天不大亮,姜妈看不清底下,她觉得奇怪就吹燃火折子伸进井里,只见井面浮着一张煞白的脸。
姜妈扔下桶吓得“老天爷”“亲娘”地哇哇乱叫,连磕带绊地去喊人。
“有死人!井里有死人!快来人啊!”
老丫鬟们围在井边议论,姜妈扔的桶正好遮住了井里的脸,谁也不敢把桶拎起来看看是谁。
金猊带着两个家丁赶来厨房,老丫鬟们纷纷作鸟兽散。
金猊拉起绳子,随着水桶的上升,井里的脸浮现在水面。
那张死白的脸胀得有平常人两个那么大,但依旧能辨认出是星露。
“捞上来吧。”金猊丢下桶,拍了拍手,对家丁说道。
星露被停在柴房,殷随赶到时几个家丁正准备将她用草席卷起。殷随说:“等等,让我看看。”
“公子还是别看了,怪吓人的。”一个家丁说。
殷随不听,他双手颤抖,缓缓地掀开白布,星露的脸一露出来,殷随就将白布盖上,别过脸不忍再看。
殷随缓了一阵子,问道:“你们就只给她一张草席吗?连一副棺材也没有?”
家丁说:“棺材铺也去看了,没有合适的,新打一副最快也得三天。如今天热了,等不了许久,况且她死得晦气,长公主的意思是直接火化。”
毓容让金猊找人用大理石将井口封住,嘱咐厨房不得在此取水。至于星露的遗体,她只说速速抬出府去,是埋是烧,叫金猊看着办。
“不许火化!”殷随喊起来,“你们要是敢直接将她火化,我就死给你们看,到时候把我也火化了!”
家丁们傻眼了,只能将星露暂停在柴房,去问金猊怎么办。
金猊说:“照办。”可殷随看守在柴房,家丁们没法照办。
金猊无奈又叫了几个家丁将殷随架起带走。
殷随边退着走边骂:“你这个阉人,你这个太监,星露是你逼死的!”
“住口!在下人面前大呼小叫像什么样子,成什么体统!”毓容和青伶不知何时出现在殷随身后。
家丁将殷随放下来,殷随背对着毓容,未行礼。
“她自己要寻死怎能怪别人?你立马给我回去。”毓容命令殷随,语气不容违抗。
殷随转过身,已是泪如雨下。
“母亲若是一定要将星露火化,那就让我陪她一起吧,反正您也不要我这个儿子。”
说完,殷随就朝东院跑去,青伶急忙追上去。
殷随要找那把之前被毓容扔在角屋,青伶入府后,又被挂在画中人旁边的剑。
殷随拔出剑,将剑刃对准脖子。
“公子快别这样,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呢,快把剑放下。”
青伶跑进门,喘着气说。
殷随后退几步,拿剑指着青伶说道:“你别过来,我最恨的就是你。”
毓容进门看见殷随拿剑指着青伶的喉咙。
“不要!快把剑放下。”毓容屏住呼吸,以为殷随要拿青伶撒气,生怕他一激动要了青伶的命。
殷随仍旧拿剑指着青伶。
“母亲,对于您来说,星露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丫鬟。但对于我来说,她就像我的亲人一样……”
殷随哽住了喉咙。“您忽视我,不关心我,一直都是她在劝慰我,让我在这偌大的府中还能感受到一点家的味道。”
也许是没想到星露对殷随会有这么重要,毓容的语气缓和了一点,说:“你先把剑放下,其他的事之后再说。”
“是,我的事都是其他的事,他的事都是头等大事。”殷随失落落地垂下手臂,他将剑又横向自己,脖子上印出一丝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