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英听见月隐的声音,忙擎着灯过来敲门。
“小姐,你怎么了!公子快开门啊!”
她焦急地喊着,听着里面没了声音,愈发担心月隐,顾不上许多用身体撞起门来。
门被撞开,月隐蜷曲在地上,殷随坐在床沿冷冷地看着她,簪英放下灯将月隐扶起坐下。
“簪英,带我回太师府吧……不……带我去万佛庵……把我埋在那里,五哥哥说,母亲也在那里。”
月隐嘴里不停咕哝着,像是梦中的呓语。
“小姐,你在胡说些什么?”簪英哽咽着。
她拿来离梦丹给月隐吃,殷随把离梦丹夺过去,指着簪英说:“簪英,你也是骗子。你和你们家小姐一起骗我,她根本没有什么病,你早知道她心里一直想着小常。什么离梦丹,你就是不想给我生孩子。”
簪英愤恨地说:“是的,我知道,小姐十三岁时我就知道。小姐爱的人是小常。我心疼小姐,嫁给一个不爱的人,逼着自己去爱你,到头来还要被你冤枉是在装病,我真替小姐不值!早知你是这样的人,小姐不如终生不嫁!”
话音刚落,簪英脸上就落了一记清脆的耳光,殷随怒视着她:“你没资格这样说我!”
月隐疯了一样地扑上来对殷随又捶又打。
“你敢打簪英,我跟你拼了!”
殷随将月隐推倒在地,簪英抱着她不让她冲动。
“是,这个孩子是小常的。”月隐笑着说,她的眼睛浮肿了起来,血色的泪珠从眼底汩汩流出。
殷随捂着耳朵,埋着头不听。
“我每次和你行房,心里想的都是他,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去竹林吗?因为总能在那里碰到他,一看到他我的病就好了,我的琴都是弹给他听的……”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殷随崩溃地跑了出去,他在夜色中纵马狂奔,冒用户部公文冲出城关,往小离山疾驰而去。
风从耳畔吹过,响起月隐的声音,月亮上漫起铜色,像一滴血泪,山雉在野岭中啼叫,小离山的轮廓在黑色迷雾中起伏。
殷随奔了不知多久,亦不知到了何处,他茫然地环顾着四周,像孤魂野鬼一样游走在山间。
行到一片茂盛的灌木丛里,马蹄被什么绊住,殷随连人带马栽了下来。
草窠里钻出几个举着火把的人,殷随被他们反剪着手臂押起,刀疤脸拿绳子把他绑住。
“看这小子穿戴是大户人家的,又能勒索一笔了。”
一只眼说:“地狱无门你闯进来,大半夜的你不在家睡觉,在这荒山野岭间瞎跑,我不打劫你都不行。押上山去给大哥看看。”
刀疤脸蒙上殷随的眼睛,把他押回寨子里。
清风寨的人马较几年前又壮大了许多,围在篝火前的土匪足有三百余人,正当中坐着山羊胡,菊生在其侧。
菊生这些年在寨子里跟着会武艺的土匪练拳脚功夫,练得身强体壮,孔武有力。
又照着殷随给的武器谱给寨子里打造斧钺钩枪等兵器,建了一个兵器库。
除了连弩,他还造出来可以从山上往山下发送火药罐的投车。
山羊胡说这些车子在山间不好用,还容易引起官府的注意。菊生说官府要是注意到了就跟他干,山羊胡说:“你很勇敢,但这叫造反。”
这次他们用菊生制的火药罐缴获了一大箱金银珠宝,正在寨子里饮酒庆功。
刀疤脸和一只眼将殷随押上来,解下眼布,山羊胡走到近前,一眼认出殷随。
“原来是你。”山羊胡冷哼了一声。
有一年,泉生夜里烧得厉害,殷随和四进赶马车去请太医,正值宵禁,一个巡卫不放他们过去。
四进心急和那个巡卫吵了起来,殷随闯了宵禁,那巡卫骂了句难听的话。
殷随耿耿于怀,去兵马司计邨那里告了他的状,计邨就找理由将那巡卫派去江边做苦役。
他知道自己是得罪了长公主府的人才有此难,因此恨世道不平,怨计邨讨好权贵不认公理,一气之下杀了朝自己挥鞭的小吏,逃到豺岭后投靠了清风寨。
那巡卫叫尚梁山,殷随看见山羊胡额头上的戟形胎记就想起来了。
“你是那个巡卫。”
“你没想到,有一天也会落到我的手里吧?”
山羊胡呷了一口酒,无比回味地叹了一声。“你跪下来求我,学声狗叫,我就考虑留你个全尸。”
“跪下!跪下!跪下!”座下的土匪们吹着口哨,呜呜哇哇地乱叫。殷随知道难逃一死,心想也是自己的报应。
“要杀就杀,哪那么多废话。”殷随颓丧地说。
“哟呵,倒是很有骨气,那我就成全你。”
山羊胡笑呵呵地举起弩,瞄准他的喉咙。
“大哥,让我来处置这个人吧!”山羊胡要扳动弩机时,菊生突然说道。
“哦?你跟他也有仇?”
菊生说:“以前我在他们府中唱过戏,他仗着自己是主子,不把我们当人,时常苛刻虐待我们。老天有眼,让他落到大哥手里,恳求大哥将他给我处置,让我好好出出气!”
殷随这才认出这个头上缠着雾蓝色头巾的土匪是好多年未见的菊生。
他用黝黑健硕的手臂拦在山羊胡的弩箭前,眨了一下眼睛示意殷随听他的。
殷随便不作声。山羊胡说:“既然这样,那就把他这条命交给你吧,不过,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菊生你让开。”
菊生说:“大哥既然同意把他给我处置……”
“放心吧,我不要他的命。”
菊生怕说多了引起山羊胡的疑心,只能让开。山羊胡举起弩,向殷随腿上射了一箭,殷随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把他带下去关到地牢里。”菊生吩咐道。“在我去之前,不能让他死掉了。”
等山羊胡和寨子里的土匪都喝趴下,菊生便到地牢去看殷随。
那支箭从殷随的小腿上纵穿而过。他双目紧闭,弓着受伤的腿,面色惨白地靠在石头上。
菊生让两个看守下去,然后去查看他的腿伤。他稍微动一下殷随的腿,殷随就痛得叫起来。
“不行,一定是伤到筋骨了,得找个可靠的大夫把箭拔出来才行。”
菊生皱着眉头说道。“你忍着点,我背你出去。”
趁着天还没亮,众人还在酣睡,菊生将殷随背到山下。
离豺岭最近的医馆也得走上半日,来去得一天,菊生恐山羊胡怀疑,殷随已经晕了过去,他的伤也拖不了那么久。
菊生一时想不出好主意,正巧看见缘来寺的和尚下山化缘,便背着殷随上前求他帮忙。
“两位师父,发发慈悲救救他,他的腿中箭了,这里又找不到大夫,麻烦你们把他背回寺里,请大夫把他腿上的箭取出来。”
“是殷公子,智法,快扶一下。”智明看清菊生肩头的脸,忙弓身上前接过殷随。
菊生谢过智明和智法,回寨途中,一只狼跟着他,他将那狼一刀刺死,溅了一身血。
回了寨子跟山羊胡说殷随想逃跑被自己追上去杀了,尸体喂了狼,山羊胡看他一身是血,也没说什么。
智明将殷随背回寺院,觉能住持细看了一下他的箭伤,备好棉布止血药,让智明智法把殷随按住,然后锯去露出的箭杆,用钳子夹住箭簇,用劲往外抽拉。
剧烈的疼痛让殷随从昏厥中醒来,智明智法一人按着他的上身,一人按着腿,直到箭杆整个拔出,殷随痛到虚脱,软趴趴地瘫在床上。
觉能住持把殷随的伤口清洗干净,止血敷药包扎,一直从天微亮忙到日头高照。
殷随醒来觉得小腿是麻的,他问觉能住持自己这条腿还能不能走路。
觉能说:“你先把伤养好,以后的事以后再考虑。”
殷随不让智明去长公主府报信,他已经几年没来缘来寺,觉能住持和寺院里那棵古柏,让他暂时忘却了那些烦恼,感受到了久违的宁静。最好谁都不要知道他在这里。
他拄着拐杖慢慢地走到古柏下,将拐杖靠在树边,柏芝的香气令人心旷神怡。
殷随尝试挪动着步子,受伤的那条腿使不上劲,他强要行走,跌了一大跤。
“殷公子,你的腿伤才好,别这么着急。”智明把他扶起。殷随撑着柏树站着,他问智明:“智明,你跟我说实话,我这条腿是不是瘸了。”
智明说:“殷公子你别太难过,住持说你这条腿没废掉就已经是大幸了。”
“我怎么好好地变成一个瘸子了。”殷随靠在柏树上问自己,好像之前的记忆都消失了似的。
贺太后百日将过,毓容就快回府。金猊猜到殷随去了缘来寺,只当他和月隐闹脾气躲了出去,没派人去找他。
月隐现在除了簪英谁也不认得了,太医看过开了几副调理血气的药物,也没什么好办法。
簪英在她床边寸步不离,殷随不在府上,没人给祥云撑腰,簪英大小事情都使唤着她,她也不敢违拗。
三更时分,风吹动卷帘,皎洁的月光倾泄在窗台上。月隐叫醒簪英,说想去翠琅轩。
簪英给她穿好衣裳,月隐坐在镜前,咬上胭脂。
“簪英,我看不清。”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