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感觉这个问题超出了他能够理解的范畴。
想了想,他说:“公子原是要让属下去找楼主的。可是关了城门,楼主不便出门,公子就替楼主跑了这一趟。”
这么说应该没错吧?知树也不确定。
柯老四眯着眼将知树看了又看。手搓搓黏在下巴上的假胡须。
这里面怎么还有莫星河的事?
莫星河这个人,柯老四很清楚,最是擅长伪装。在营子里的时候,就很会示弱博公主同情,心计也深,行事也不磊落。偏偏他当了鹤喙楼的楼主。
“莫星河跟桑大夫有什么瓜葛?”
知树沉默不语。
楼主的事,他也不能说。可鹤喙楼的人都清楚,桑落是楼主最重要的人。知风就是因为没有护好桑落,被楼主惩罚送了命。
没有得到满意的答复,柯老四有些不甘心,又拉着知树低声问:“你就说,公子对她是不是有些特别吧?”
知树不敢答,只垂着头不说话。
柯老四有些无趣,又挪着步子走进内堂,陪着桑落替颜如玉缝合伤口。
工具不太趁手,她扭过头询问知树:“你可见到我的柳叶刀了?有了那个,你家公子的伤口处理起来要快得多。”
知树上前,在颜如玉的衣裳内袋里翻出来了。
柯老四抬起眼皮,盯着那把套着青绿竹筒的刀,别有深意地问:“桑大夫,你的刀?”
桑落点点头,示意柯老四替自己掌灯,吩咐夏景程去给刀子消毒。
柯老四嗅出一些不一样的气息来。
她的刀被公子贴身揣在身上。听说她上蝶山没回来,公子就马不停蹄地去救人,喝那么多媚酒应付三夫人,甚至用了醉花阴......
还是要替公子正正名,否则将来晏家真的没后了。
他挪到桑落身边,开始摇头晃脑地叹气:“唉......颜大人当真是冤。”
桑落仍旧埋着头处理伤口。
“但凡有个长眼的,看到颜大人这副身子,就应该明白,他根本就不是太妃的面首。”柯老四颇为遗憾地说,“颜大人才学出众,满腹报国之志,明明可以平步青云,要不是当年被一些有心之人中伤,以讹传讹,何至于此?”
桑落手上的动作一顿。
被有心之人中伤?
老先生是在阴阳怪气地点自己吗?
颜如玉根本不是面首,而面首的虚名,是自己惹出来的祸?越想越觉得很有可能是这么回事。
难怪颜如玉总是想要自己的命。她不敢抬头,假作忙碌地随口一问:“什么人这么大胆,还敢中伤颜大人?”
柯老四冷哼了一声:“自是一些市井小人,不入流的龌龊之辈。传出什么大——,总之,就是玷污颜大人的名声!”
这就是在骂自己呢!桑落手上的动作无意识地一晃,按得颜如玉咳嗽了一声。
柯老四怕耽误治病,连忙闭嘴,直至天大亮,桑落才从内堂出来。
颜如玉醒来时,已是正午,阳光从他头顶的窗口照进来,烤得人浑身炙热。
他挣扎着想要起来,一动,浑身都牵扯得疼。
一低头,通身赤裸,只盖了一块薄布。身上密布的伤口竟然又被拆开了再缝上,看手法应该是桑落。
昨晚的事,他记得不算清楚,隐隐约约记得与她共乘一骑,忍得极是辛苦,又恍恍惚惚记得,好像还将桑落拉进怀里,再双双滚在榻上。
那场景十分香艳。
他摇摇头。应该是喝了媚酒发的春梦,他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一转头,枕边有一枚小鸟珠钗。小鸟的眼睛是用水晶点缀的,在阳光下折射着狡黠的光。
小鸟的翅膀上,还挂着几缕发丝。
门外响起脚步声,有人过来了。
颜如玉下意识地抬手将珠钗隐在掌中。
“公子醒了。别动,老奴伺候你吃药。”柯老四推门而入,将药罐放在桌上,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你昨晚吃了三夫人的毒药,所有伤口都迸开了,桑大夫替你缝了一整晚呢。”
颜如玉的指腹暗暗摩挲着那珠钗。
原来如此。也许,这是缝伤口的时候留下的。
“她呢?”
“桑家一晚上找不到人,报官了。绣使那边得了消息,知树就带着桑落回桑家处理了,也好做个证。”
“你别动,她说你的有些旧伤需要重新切开,排尽腐肉再缝合。我怕耽误你绣衣直使的事,跟她说不急,慢慢来,一回治一个伤。”柯老四端着药过来,往前一推,“这个药可是桑家的秘方,人家拿出来给你,也着实够义气。快喝了吧。”
颜如玉没有察觉柯老四的如意算盘,一口气将药喝完,说道:“待知树回来,让他去通知莫星河。”
怎么还要通知莫星河?
柯老四有些不乐意:“通知他做什么?让他去宽慰桑大夫吗?你说说你,别的事这么精明——”
颜如玉撩起眼皮看他一眼,声音和神态又恢复成平日那冷淡的模样:“通知他,三夫人我要亲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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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落跟着知树回到家时,桑家院子里站满了人。
有桑林生、桑陆生、桑子楠,还有倪芳芳,以及一些她不认识的人。
她刚想问是谁,堂屋内坐着的人开了口,声音极其不悦:“桑姑娘。”
是莫星河。
“闺女,你这是去了何处?怎么也不跟家里说一声,一跑就一宿不见人。”桑陆生上来拉她,“大家找了你一晚上!”
“我去救治病患。”
莫星河一身白衣,满脸寒霜,目光扫向知树:“是吗?什么病患,还要桑姑娘这样的市井大夫去治?”
市井?
桑落想起柯老四说的那句“市井小人”,心中有些憋屈,冷声道:“市井大夫不能救人治人吗?”
莫星河面色铁青。她竟然对自己冷眼相向?
知树熟悉莫星河的脾性,直言道:“是直使衙门的疡医不够用,临时请桑大夫去帮忙的。”
“直使衙门也着实太草率了。”莫星河站起来,站在桑落身前,用自己高高的身姿挡住所有人的目光,“太妃给的银子不够使吗?太医局的太医请不来?如今刚上任就奴役百姓,将来还不知怎么搜刮民脂民膏!他颜如玉当真要当一条人人唾弃的狗吗?”
这话声音颇大,桑家人和倪芳芳听得浑身一颤。
乖乖!即便是仗义执言,也不能说这么大声啊!颜如玉才上任不足一个月,杀了多少人了。勇毅侯府、吏部龚家、刑部黎家,抄家、杀头、流放。内官们被清洗了一遍又一遍。
如今京城人人自危,都在猜下一个是谁。
点珍阁再富贵,也只是一个商贾。能与官抗衡?能与绣衣直使抗衡?
桑落漠然地看着莫星河的背影,没有一句想说的话。可院子里杵着这么多人,终究不好。
她深吸一口气:“我累了。莫阁主也请回吧。”
莫星河眼底的情绪翻涌又翻涌,最终按捺着性子说道:“桑姑娘,舶来寒铁已经到货了,你好好休息,明日我差人来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