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飞鸿进了郭府,洛承风日日骑马出城来看她。
连守城门的士兵都知道洛大人出城是去会佳人,看见他远远地骑马过来,在墙头上高声道:“洛大人,什么时候请喜酒啊?”
洛承风毫不脸红道:“快了快了!”
“该不会喜酒还没请,就要先请满月酒了吧?”城楼上爆发出一阵哄笑。
“借你吉言!我一定努力!”洛大人眉开眼笑地策马而去。
到了郭宅门口,看门的小厮很熟稔地上前为他牵马:“洛大人,天都黑了您还来,柳姑娘该心疼了。”
洛承风笑盈盈道:“我买了她爱吃的花生酪,不赶着来就凉了。”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只棉布裹着的竹筒,小厮下巴都快掉地上,“从前听说洛大人最是铁面的硬汉,没想到对柳姑娘居然如此贴心。”
洛承风:“等你遇见心上人,也会如此的。”说着快步入府。
如今他已经是郭府的常客,郭县令对他都见怪不怪了,两人见完礼,郭县令指着后院:“柳姑娘正和母亲在后院赏花,洛贤侄快去吧!”
洛承风快步入内,看飞鸿和老夫人一人一条躺椅坐在花园里,面前一盆花,花蕊硕大,隐隐要有绽放的意思。
洛承风上前,先朝郭老夫人行礼,老夫人看看他、又看看飞鸿,突然笑起来,连声道:“好好好!快过来,一起看!”
洛承风朝飞鸿投去一个惊讶又疑惑的目光。
飞鸿笑道:“祖母这些时日努力餐饭、乖乖服药,离魂症已减轻不少。”
李嬷嬷把她没说完的话补充下去:“老夫人现在已经知道您和柳姑娘是一对儿,不会再拦你了。”
三娘却不高兴了:“八字都还没一撇呢就一对儿,我答应了么?”
洛承风惭愧低头:“我家里还有一点问题要解决,待那边事了,必定有披红挂彩的大礼奉上。”
三娘眯着眼睛看他:“你该不会家里有什么妾室通房的吧?”
洛承风急得变调:“绝对没有!”
“那是你父亲不同意?”
“不,父亲说,你们母女二人很是不易,要我一定善待飞鸿。”
“那到底是什么事?”三娘不耐烦了,“还是说你根本无心,就想用这样似是而非的话吊着我女儿,蹉跎她的青春年华?”
“不不!我绝对不会如此!我……我对天发誓,我绝没有这样的心思。”说着就竖起三指。
飞鸿听不下去,“啧”的一声:“我还在这呢,你们要不要背着我去商量……”
老夫人突然大叫一声:“开了!花开了!”
三人的唇枪舌剑暂时歇火,都看向逐渐盛放的花朵。
飞鸿喃喃道:“此花名作昙花,又叫月下美人,一年只开一次,一次只开一瞬,花期虽短,却可以入药,安神静心,最适合调养祖母的身体。”
李嬷嬷感激地看向飞鸿:“有姑娘在,我家夫人定会一日比一日好。”
洛承风把棉布包着的竹筒递给飞鸿:“你辛苦了。”
飞鸿:“这是什么?”
洛承风笑道:“打开看看。”
飞鸿拧开竹筒盖,一阵喷香的花生味道瞬间散开。
一旁的老夫人先凑过头来:“好香!”
飞鸿:“祖母想喝吗?”
老太太猛点头:“想喝!”
飞鸿笑着对李嬷嬷道:“烦请嬷嬷拿几个碗来,大家一起……”
她话还没说完,老夫人一把抢过竹筒,对着嘴咕嘟嘟喝起来。
飞鸿:“小心呀祖母,别被竹刺割到了!”
她略带歉意地看了洛承风一眼。
洛承风笑道:“下回再给你带。”
飞鸿笑着点点头。
李嬷嬷看二人眉来眼去,想说给年轻人一些空间,便道:“这里有我伺候老太太,姑娘不如带洛大人在院子里走走。”
老夫人一听“走”字立马不喝了,一把拉住飞鸿:“烁儿不许走!”
李嬷嬷轻轻拉开她的手:“姑娘没说要走,她就是带洛大人在院子逛逛,就在您跟前。”
飞鸿也哄道:“没错,祖母,我们就在这个院子里,摘石榴给您吃。”
老夫人这才松手,继续捧起竹筒喝,眼睛却是直勾勾盯着飞鸿,看得牢牢的。
飞鸿拉着洛承风走向不远处的石榴树,两人对着一树红彤彤的果子聊起来。
洛承风:“郭县令家园子可真不错,奇花异果琳琅满目。”
飞鸿:“洛大人家里有吗?”
洛承风:“我家?惭愧惭愧,我和父亲都不善此道,再说,俸禄也禁不起这般消耗。”
飞鸿:“是了,你和郭县令都是七品,你家还有一个百户的洛老大人,尚且不敢养这么大一个园子。瞧瞧郭县令家,吃穿用度样样讲究,实在比洛大人过得滋润。”
洛承风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小声问:“这几日在他家中,可看出什么异样?”
飞鸿:“除了用度奢靡,未发现其他问题。不过,这几日看下来,感觉郭县令确实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我甚至觉得他挺软弱的。对着县令夫人大气不敢出,对病重的老夫人也是恭顺得很,这样的人,真的能做出那般恶事吗?”
洛承风点点头:“那天看他重提南林埋尸案,脸上的无奈和惶恐不像是假的。”
飞鸿:“要么他是个极其心机深沉的人,要么就是事情确实与他无关。”
洛承风:“可这么多线索都指向郭府,这里绝对有问题。”
飞鸿:“嗯,无妨,我和三娘会继续找下去。而且,既然有人帮我们把路都引到这里了,如果不让我们查出点什么,好像说不过去。”
洛承风:“你和三娘务必小心,我安排了老葛在院外潜伏,你若遇到什么情况,记得用我给你的哨子。”
飞鸿从胸口掏出一只小巧竹哨:“记得呢,三短一长呼救,三长一短见面。”
洛承风摸摸她的脑袋:“记性怎么这么好!难怪能让承泽乖乖听话。”
飞鸿轻声笑道:“恐怕他的听话是一时的,憎恨是长久的。”
洛承风尴尬道:“你……你知道了啊?”
飞鸿:“我用脚指头都猜得到好吗?他被我骗着买了那么多药材,回家肯定要被你教训,他知道真相后肯定要把所有怒气都算到我头上。”
洛承风无奈摇头:“都怪我,没好好跟他说。我那个……我其实有件东西要给你的,是我母亲留下来的东西……前些日子才发现是被承泽给藏起来了……我把家里的每个房间都快翻遍了,也不知他到底藏在哪里……所以我才……我不是有意耽误你的!”
飞鸿捂嘴笑道:“洛大人说什么?我听不懂。”
洛承风:“我的意思是,我……我……我是真心实意想娶……”
“咚”的一声,一颗熟透了的石榴自树上掉落,精准地砸在了洛大人脑袋上。
绕是他钢筋铁骨,突然被砸这一下也懵了,脑袋顶迅速顶起一个大包。
飞鸿手忙脚乱地给他清理伤口包扎,一旁众人也围过来帮忙,连书房里的郭县令也赶忙过来查看。
伤处在头上,飞鸿只得用纱布裹了草药把洛承风的脑袋包住,远远看去像个棒槌,可怜又好笑。
老夫人一边抱着竹筒喝花生酪,一边指着洛承风哈哈大笑。
围观众人本来都忍着不敢笑,被老夫人一带动,都憋不住库库库笑起来。
不远处,闻讯赶来的县令夫人魏氏一甩袖子,对身边的陈氏道:“哼,他们看着倒像是一家人,显得咱们俩都是外人。”
陈氏:“老太太把柳姑娘当做了烁姐儿,可不就是一家人。”
魏氏:“我呸!什么狗屁烁姐儿,她柳飞鸿就是一个冒牌货!你生的女儿才是这家正经的姐儿,你巴巴地捧她什么臭脚?”
陈氏:“奴婢生的也是这家里的奴婢,只有夫人您生的才是家里的正头主子。”
魏氏盯着石榴树,叹气道:“我都已经这把年纪,能生早生了。”
陈氏:“术士说了,只要这颗石榴树连年结果,夫人您肯定儿孙满堂。”
魏氏“呵”的一声,摆摆手:“我累了,扶我回去休息。”
这一幕被树影底下的三娘看了个全:【原来魏氏和陈氏关系这么好?】
第二日,老夫人霍霍的区域便从郭县令书房转移到了魏夫人闺房。
然而她门口的下人可比郭县令的书童凶猛多了。一见到飞鸿扶着老夫人走过来,便拦在门口呵斥:“这里是我们夫人的卧房,你们别在这闹。”
李嬷嬷:“整个院子都是老夫人的家,还有老夫人去不了的地方?”
丫鬟:“李嬷嬷,您好歹也也是院子里的老人了,这郭府的家业有多少是我们夫人挣来的,你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呀!怎的还在敢在我们面前叫嚣?”
飞鸿一听她话里有话,便对老夫人劝道:“祖母,这里有母老虎,咱们要不换个地方?”
丫鬟更怒了:“你个低贱的野丫头,敢骂我们夫人是母老虎?”
飞鸿笑道:“我不是骂夫人是母老虎,我骂的是你。”
丫鬟:“你等着,我这就去告诉我们家夫人。”
说着就跑了。
一旁又走出一个丫鬟,站在她原先的位置,阻拦飞鸿等人。
飞鸿和三娘对视一眼,心中同时升起一个疑问:【魏氏为什么把房门看得那么紧?】
当然,如果跑走的那个丫鬟说的是真的,郭府的银钱都出自魏氏,那把房门看紧总归是没错。可飞鸿直觉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她拉住老太太的手,道:“祖母,咱们要不去池子边钓鱼吧?秋天的鱼最是肥美,钓上来我给你做鱼片粥吃。”
老夫人这些日子被她哄得整天都乐呵呵的,心情好、胃口就好,再加上飞鸿和三娘的手艺都堪称一绝,老夫人一听说有吃的就立刻点头跟着走了。
等魏氏赶过来时,门口只剩几个丫鬟,她绕着屋子走了一圈,又独自进屋,好半天才出来。
她给了守门的几个丫鬟一人一只朱钗。
几个丫鬟惊喜得连连磕头。
魏氏:“你们做得很好,以后还要这样守着。我房里可是咱们整个郭府的命脉,要是让个外人偷了去,以后你们就没有这么贵重的赏赐了。”
……
看直接闯入的招数行不通了,三娘改为迂回战术。
她开始每天张罗打牌吃酒,回回都输钱,接连几日,果真打探到一些消息。
比如县令一年到头也不会来夫人房中两次,基本都去陈姨娘屋里歇的;但是县令夫人以德报怨,对陈姨娘极好,两人处得跟亲姐妹似的;
还比如,县令夫人虽然脸上严峻,但对下人极其宽厚,如果有那种到了年岁想赎身的,县令夫人会帮他们置办家业,到外地做生意。三娘问那出去的人都过得怎么样,众人皆表示肯定逍遥塞神仙,否则怎么出去了以后就再也不传信回来?
这个消息与洛承风查到的不谋而合,这些人以出海做生意的名义拖家带口离开后便消失无踪,不管是郭府的同侪还是老家的邻里,都未再收到他们的音信。
飞鸿:“所以,可能有问题的不是郭县令,而是这位魏夫人?”
夜里,洛承风来郭府,飞鸿带他到园子里的银杏下,把这些消息告诉了他。
洛承风:“我也有消息要告诉你。那日回去后,我命人查了魏夫人,居然发现,她的亲妹妹是京兆府尹的宠妾。”
飞鸿:“什么?!”
洛承风:“之前把调查重点都放在了郭县令身上,如今看来,可能真真有问题的是魏夫人。”
“这么想来,南林埋尸案原本在你手上,后来被闻人志远交给京兆府尹,紧接着魏管家就认罪自杀,这一切,有可能都是京兆府尹在背后操控,目的是为了掩盖魏管家杀人的真正原因。”飞鸿突然拉住洛承风的手,“当初三娘第一次被你抓去审问,那个况员外后来被抄家了是不是?”
洛承风:“没错,他隐瞒田亩、偷逃税赋。”
飞鸿:“这件案子最终也是转入京兆府后结案的,对吗?”
洛承风突然一怔,想到了什么,难掩激动道:“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