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令一挥手,几名仆人抬着两个红木箱子进来。第一个箱子打开,里面是一把古琴,琴身乌黑发亮,琴弦晶莹如玉。
\"这是唐代雷氏琴,据传曾是白居易所有。\"王令小心地取出古琴,呈给族长。
王安道接过古琴,轻轻拨动琴弦,顿时发出清越悠扬的声音。老人家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好琴!雷氏制琴,世所罕见,更难得是保存如此完好。”
第二个箱子打开,里面整齐地码放着数十册古籍。
\"这是南朝孤本《淮南子》、《春秋繁露》、《论衡》、《说苑》,这些作品在文学性上有很高的成就。”
席间响起一阵惊叹声,南朝书籍现在已是稀世珍宝,更何况是这等经典之作。
要知道梁元帝这个文人皇帝,对文化界做出最大破坏就是一把火烧光了江陵城中的十四万卷图书和珍贵书画,
《南史》《二王书录》都记载了江陵陷落时华夏文化史上的大浩劫,
西魏军队攻入江陵,梁元帝吓丢了魂魄,国破身死本就是一个国主应该保持的气节!
这个怂逼自己舍不得死了就把罢了,却一把火烧光了五十年来捐献搜刮的耗尽无数人心血才凑齐的江陵藏书!真真是恨杀天下读书人呀!
当年的情况是,南梁大臣朱买臣、谢答仁劝梁元帝趁乱逃出城外,但梁元帝不善骑马,没有信心突围,而是接受了左仆射王褒的意见,决定投降。
焚书后,梁元帝命人做了降书送往西魏军营。得到西魏回复后,便骑马去了西魏主帅于谨的大营。
当晚,即被于谨下令用土囊闷死。而行刑的人正是他的亲侄子。二百多斤重的土袋子压住脑袋,窒息而亡。
这个懦夫死不足惜,让人们心痛不已的是他烧的这是十万卷图书呀!
这批官方书可追溯至汉魏时期,东晋东渡后,中原沦为战区。东晋政府为了延续夏正朔,将皇家图书运到南方。此后南方政权的历次北伐,都尽量搜集书带回。
王安道爱书如命,见到这些珍本,不禁起身细看,手指轻轻抚过书页,如获至宝。
\"令儿有心了。\"族长抬头,眼中满是欣慰,\"这些礼物,老夫很是喜欢。”
这礼物其实是肖多拿出来的,也是因缘巧合,她曾经与《金谷二十四友》刘坤的后人有过肌肤之亲,这几本书是刘家后人送给肖多的!
朝发广莫门,暮宿丹水山。
左手弯繁弱,右手挥龙渊。
顾瞻望宫阙,俯仰御飞轩。
据鞍长叹息,泪下如流泉。
可怜并州刘越石,不教横槊建安中。王令见老族长是真心喜欢这些书籍,也赞叹着肖多肖吟两姐妹到底比刘坤更有运气呀!虽然是明珠蒙尘,可到底有重新焕发光彩的机会呀!
宴会持续到深夜,宾主尽欢而散。肖劲王令很有默契的没有提起军改之事。
这事呀,要一件一件做,对于王氏这种大族,让其主动加入比求其加入,更能发挥他的能量呀!
王令送肖劲回客房后,独自一人来到祠堂的小院中。夜凉如水,月光洒在青石板上,映出他修长的身影。
\"利用我对你的信任来说服我,这就是你在京城学到的为官之道吗?\"族长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王令浑身一震,转身跪倒:\"族长,侄儿...”
\"起来吧。\"王安道叹了口气,\"我知你身不由己。你和王爷今日所来恐怕不止是为了让老夫同意徐知州扶正妾室这一件事情吧!”
王令低头:\"族长明鉴,确实还有别的事情。”
王安道仰望明月,沉默良久,终于道\"老夫又不聋不瞎,军改之事,王使相高调办寿的时候,已经散布出去了,
只是我太原王氏虽是望族,可在太原官场上并不得意,这次我们帮助王爷,也是会无形中得罪很多人的,
要想成事就得花钱,老夫听说陛下并没有拨下款项,军改所需都要王爷在本地筹措呀!”
王令叹了一口气“是的,族长。”
月光下,两个身影静静站立,各怀心事,祠堂屋檐下的铜铃却不解人意的叮当乱响着。
老族长也是干事情的人,下定决心后,就行动起来,
他肯定是不能够亲自拜访徐家的,要知道王氏作为百年望族,族长亲自拜会五品同知有失身份层级,易被徐恕看轻王氏宗族的底线。
自己不拜访的话,自然要派遣心腹递送密函,安排通晓刑名的族中师爷携亲笔信夜访徐府,
师爷带了王氏先祖手抄《王氏族训》副本,这是在明示\"规矩传承”的重要性。
不光如此,师爷还带着徐家先夫人的乳母之子一同也访徐府,
乳母之子也不是空手来的,同时送上了三件物件,
徐家先夫人未嫁时缝制的婴孩肚兜,盖有王氏宗祠朱印的空白婚书,半阙《鹊桥仙》词笺是先夫人临终前手书的残稿。
转日辰时老族长以“过继嗣子\"名义向州府递交文书,要求将徐恕长子记入王氏外甥名录,此举更是明牌,名义上是关心徐成敬的未来,告诉世人王家外甥是有依靠的,实则掌握徐家子嗣控制权。
肖劲王令拜别老族长,双双来到徐家,礼毕后送上了,老族长写给徐同知亲笔信件。
徐姑爷亲启——太原王氏长房叔公王晦安道拜上
徐恕看后,心里一凛呀,这个老狐狸用亡妻族亲身份避开官职称谓,既守礼又施压,这是明示本官强龙不压地头蛇吗?
伯仁姑爷台鉴::
昨日,恭亲王莅临寒舍,太原王氏倍感荣耀,蓬荜生辉。王爷乃皇室贵胄,犹念及徐王两家之情谊,关怀备至,诚为感人。
按《大顺律》,嫡妻新丧,未及五载而续弦者,须呈岳家《放婚书》于官府存档。吾今特遣人奉上此书,并附空匣一枚,以表诚意。
闻新妇肖氏,妙手琵琶,技艺超群,恰与王氏祖传《霓裳调》相契合,愿其承此技艺,为王氏传人。
又,城西旧演武场,今已作军改之用,其上唯有王氏贞节牌坊,孑然独立,空置可惜。
吾欲请徐恕大人批核,将太原西郊官田划为王氏祭田,以慰先祖之灵。此亦王氏家族之愿也。
此外,去年修缮黄河之时,贵府与王氏之往来账册,吾仍妥善保存。
望吾等能共续前谊,勿使小事生隙。
七十老朽王安道,顿首拜上。
徐恕心中叹道,这个老狐狸真真是绵里藏针呀,既表情谊,又带威胁,这往来账册还真真是世家大族威胁官员的利器呀!
不过这次是肖劲需要我们两家助力,杨喜又是肖劲的岳父,将西郊官田改为王氏祭田的事情,就交给王爷吧,他能够斡旋成功最好,斡旋失败了也不知我这个小小同知的责任。
徐恕看了信后转手就把书信交给了肖劲,恭亲王再次感叹世事之艰难呀!这些老匹夫就像志怪小说中一定要啃车夫屁股一口的饿狼呀!
《聊斋志异》中有这么一篇,有车夫载重登坡,方极力时,一狼来啮其臀。欲释手,则货敝身压,忍痛推之。既上,则狼已龁片肉而去。乘其不能为力之际,窃尝一脔,亦黠而可笑也。
行吧!不给点好处,这些地方望族是不会就范的,本王给,只是期待着太原王氏不是浪得虚名!
闲话少说,王令没有跟着肖劲离开徐府,而是留下来帮助徐恕筹办婚事,说来也巧徐恕之前跟王令也是有些交情的,
当年二人同为选人,一起为晋升为京官朝升官而努力,共同见证了彼此如何跨越“选海”这道鸿沟。
王令能够定下决心娶司马懿,徐恕也是有推动作用的,司马家也是历代公卿,虽然到了司马太爷这一辈已经走下坡路了,可到底前参政之后。
选人想要出头通常需要满足以下两个条件:
一是寻资,就是熬年头。选人须经过三任六考的磨勘,每任的任期满,且考核要合格。
二是改官:考核合格且磨勘期满后,选人需要经过一系列程序才有可能改任京官。
这包括由上官在内的五人举荐,经审官院磨勘,参加专门考试等步骤。
举荐在这一过程中至关重要,举主对被荐举人负有连带责任,如果不了解被荐者,一般不会轻易写举状。
整个审批程序极为严密,大致过程是:举荐人把自己所举荐的选人履历送到吏部的南曹,南曹审验选人的履历,如果认为选人符合规程,可以迁调,
就把其履历整合成一份公文材料,送到上一级主管部门吏部的流内铨;
流内铨经过审查,确实无误,再发回南曹,由南曹给选人出证明,然后呈交中书省经宰相审批。
为了能够人尽其才,也为了掌握人事决策权,皇帝会对选人改官亲自过问。
这中间少不得动用人脉和花费银两,王令是借助姻亲得以成事的,徐恕走的也是这一条路。
时过境迁之后,二人再次重逢,自然是感慨万千了,徐恕一脸羡慕的对着王令说“逢源兄呀,这贵人提携真真是官场最最要紧的事呀,
你我当年同为选人,现在呢确实云泥之别呀,你已经是四入头之一的御史中丞了,我呢才是五品同知,这个位置上我已经干了快十年了,还是一直不得进一步呀!”
王令灿然一笑“这不是要感谢伯仁吗?说起来呀,伯仁真是我的贵人呢,一晃十五年了,其实我也不知道我那岳丈看上我什么了,
他也是来京述职,大家都在流内铨内待考,人很多呀,他就看中我了,一定要让我做他们家的女婿。伯仁你还记得吗?我当时犹豫的很呀!”
徐恕抚着胡须,笑道“当然记得呀,你当时可是有名的才子,诗词写的传神呀!尤其那阙钗头凤霸王别姬,过去这么多年了,我还是能够记诵呢!”
王令没有想到过这么多年徐恕还记得呢,心头也是一热。
就见徐恕开口吟咏着:
“悲歌楚,寒潮苦,千娇百媚虞姬舞。回身别,冰雪洁,君王笑泪,妃子溅血,孽孽孽!
乌江处,生机路,拔山盖世依如故。弯刀月,漫天雪,叱咤声起,尸骨重叠,烈烈烈!
司马太爷就是因为这阙词,知道逢源不是池中物的!”
王令也抚起了胡须“我都忘记了,你还记得!当年还真是年轻呀,有这等闲心弄笔填词,现在呀!一丁一点的雅兴都没有了,每天想的都是官场里头的腌臜事儿!”
徐恕听了这话,也心有戚戚“谁不是呀!你看看我鬓角的白发呀!一样清风不少年呀!不过逢源你到底比我强,到底是展了凌云志!”
王令摆摆手“伯仁呀,你可别提了,我这不是闯了祸才被发配到并州吗?
那倒台的杜大参人人都知道是我王令的好友,偏偏这事儿,
是我家小舅子捅出来的,皇家能够不立马把我拿下,也是顾念着我好歹是皇家拐了八拐的亲戚!”
徐恕听了这话也是心头一热的,他已经十多年没有见王令了,虽然以前一起喝酒听曲很是投机,
可到底是多年不见,书信全无呀,念念过往交情全看王令了,可王令能够如此推心置腹,说出自己的真实处境,这是不把他当外人呀。
因此也很真诚的实话实说了“我也听说,荣国公果然与众不同呀,杨使相很讨厌荣国公的,
每每接到京城的书信,都要连讽在刺的挖苦一顿,是非常不吝啬的在我等面前败坏荣国公的名声的。”
王令叹气道“当年我岳母心急跟着陛下回了京城,没有地方住就去杨家,丹丹后来赶过去自然也得住杨家了,
就不明不白的中了毒,好悬没有死了,这事呀,杨喜脱不了干系。
可是下毒之人在审问他的公堂上,吞毒自尽了,线头也就断了,丹丹这么多年以来一直也没有在追究这件事,
杨喜确实念念不忘,到了并州了也不忘记败坏丹丹的名声,真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徐恕叹道“我也十五年没有见他了,那一年他八岁吧,美的不像世间人,司马老太爷带着他去京城寻访名医来着,
那孩子无比聪慧,我写的书稿,他看一遍就能够背诵下来,就是一身病骨,哮喘发作起来很是吓人的,现在哮喘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