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还好,东西还在……
额……不是,是还好不在才对……
闭眼躺在柔软的大床上,安宁在心下狠狠抹了把虚汗的同时,这才开始接受起这具“大公子”的记忆。
楚子安,齐州大商户楚家的嫡长公子。
根据原身记忆,这是一个历史上并不存在的时代,同样也是一个并不和平的时代。
话说自前朝灭亡后,群雄并起,一系列战乱扩张过后,很快便将中原这片肥沃的土地瓜分殆尽。将近百年过去,现如今齐越周武梁五大强国并立,各据一方,余下周边还有林林总总诸多不断被吞噬的小国………
而原身这具身子就倒霉地出生在这么一个战乱时代,乱兵,流民,干旱,还有几乎无处不在的饥荒,以及四处随之可见的流匪
甚至原身出生当口,这具身体的生母楚大夫人还在带着一众护卫仆从逃命的途中,就连生产,也都是在一个荒凉破旧的寺庙之中。那种时候,连个接生人都是不好找,没办法原身只能由身边的亲信嬷嬷亲自接生。
这或许也是这具身体之所以能够最大程度蒙混过关的原因之一。
而那时杨氏一介妇道人家,身侧也大都是楚家下人,还不晓得什么时候能同亲人团聚。为了安定人心,这才同贴身亲信一道谎称了原身的公子身份……
就这样,小小的子安一边紧紧守着自个儿的身份,一路颠沛流离,几经周转,一直到原身四岁那年才真正回到这座楚家府邸。
与亲人平安相会,按理来说原本这具身体的身份在那一刻就合该真相大白的。
但你以为与夫君亲人团聚就是happy ending了吗?
然并不是,真相远比这个更为残酷,事实证明,劫后余生带来的并不全是希望……
几年过去,昔日夫君身侧早已经有了佳人相伴,儿女双全,甚至两人膝下儿子的年岁,楚子旭,也仅仅同原身相差一岁不到。
在原身归来之前,这位还是府上正儿八经的大公子,一家四口可谓其乐融融。
然而最让杨氏感觉地位受到威胁的,还是这位新“夫人”的身份。
新夫人江氏,原不过一普通酒馆主家之女,还是一位夫君早亡的寡妇出身,虽有些个美貌,却也并非到了倾国倾城,叫人难以自拔的地步。然而真正叫杨氏忌惮的。
正是所谓恩义二字。
当年流难时期,这具身体的亲爹所带商队也曾被兵匪抢掠,一度到险些命殒的地步,是这位“江夫人”不顾性命甚至名节将人藏在了自家经营的小酒馆之中。
一个落难公子,一个美貌女子,既有舍命相救的恩义,又有朝夕相处的情分,孤男寡女,想要发生什么实在再容易不过。
至于原身母女,这么可怕的战乱,在当时所有人眼中,怕是连活着都是渺茫的很。
甚至若非这具身体的祖母楚老夫人坚决反对,恐怕这位所谓“江夫人”就绝对不仅仅只是一个妾室的名分。
对面是与夫君情谊渐重的美貌新人。
而自己,几经周转,容颜不复,多年不见与夫君情谊渐消,默契再无。甚至若非底下一众仆从,怕是连贞洁都难为证。这般境遇之下,原身的身份便自然而然成了主仆二人默契之下绝计不会宣之于口的秘密。
直至今日,这具身体已然十五之龄,按理来说,这个年纪的女子或多或少该到了初葵的年岁,甚至身体也该有所发育,但思及原身这两年持续不断喝下去的“补药”。
安宁目光微沉,借着呓语的功夫,被褥下,指尖已经悄悄搭上了这具身体脉搏……
许是顾及这具身体的“特殊身份”,府医来得很快,依旧是老熟人“王大夫”。
简单把过脉搏后,王大夫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短暂沉默片刻,这才开口道:
“无妨,公子近日只是过于劳累了些,一时偶感风寒,多喝上几副药就好的差不多了。”说这话时,王大夫眼中不觉闪过什么,却只是照常写下张方子,交代几句便要匆匆起身离去。
老大夫走后,不大的房间再次安静了起来,安宁依旧保持着熟睡的姿势。
不出意外,最先过来的是楚老夫人身边儿的徐嬷嬷。楚老夫人年迈,早年又多经波折,身子自是好不到哪里去。
这不,前几日方才染上了风寒,这会儿正躺在床上呢!
饶是如此,得知“大孙儿”病上的第一时间派遣了身旁的心腹嬷嬷过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大堆滋养身子的补品。
细细问过了大公子的病情,知晓无甚大碍,又往安宁床侧瞧了几眼,仔细打量了一番,徐嬷嬷这才松了口气,预备起身离去。
临走前还不忘交代一旁的丫鬟春雨好生照看,又将澜院仆从叫来好生敲打一番:
“都知晓你们大哥儿是个性子好的,若说有这么个好主子可是你们的福气,咱们这些做下人的,可切莫要身在福中不知福!”
“大公子素来用功,难免有些不顾身子,你们做下人的怎么也得拦着些……”
“这会儿也是恰逢老夫人身子不适,且等过上几日,老夫人腾出手来……”
想到那位老夫人的手段,以春兰为首的一众丫鬟仆从们忙不迭伏低认错。
“嬷嬷说的是……”
徐嬷嬷走后,不大的小院人来人往,一直到日上时分,正院里,得到消息的楚夫人这才姗姗来迟。
楚大夫人今年年逾四十,鹅蛋脸,桃花眸,原该是个美貌端丽的女子,然而可惜时光终是不复,如今又早已经过了女子最好的年岁,经年的愁绪之下,更是将这张脸染上了些许霜色。
就连早前温婉如水的眉眼,如今也不觉带上了几分严厉刻薄之态。
神情复杂地看了眼躺在床上的安宁,接过丫鬟递来的帕子,楚夫人亲手在眼前“儿子”的额头上擦拭了两下,眼中不觉泛了些许泪意,半晌才低声呢喃道:
“子安啊,别怪娘亲……”
“娘也是为了你跟你弟弟,也是为了咱们所有人好……”
床上,安宁依旧紧紧闭着眼睛,看不出丝毫清醒的架势,唯有时时垂在身侧的手,不知何时轻轻动了一下。
不知坐了多久,楚夫人这才带着一众丫鬟们起身离开。
只离开前不忘对一旁的秋山交代:
“安儿这几日病重,还是切莫劳累的好,这样好了,主君前些时日交代下来的东西,直接送到庭竹轩便好……”
“晨儿如今已经大了,也该为亲兄长分分忧了。”
庭竹轩,这具身体的同胞弟弟的住所,也是楚府嫡次子楚子晨,今年尚不过十岁,是回府的第一年,杨氏亲自灌醉了当家人,方才生下的次子。
一直到来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安宁这才勉强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咳咳咳!”
“哎呦,公子你可算醒了!”
还不等一旁的春雨几人欢呼雀跃,安宁已经坐起身来,径自从春雨手中拿过了那方药方……
亲眼看过上方陈列的药材,还有所涉的剂量,安宁这才重新靠在床上,缓缓吐出口浊气。
果然,她早前的猜测没有错……
如她所想,原身这一生,实在过于可悲了些……
想到数日前,原身还在仔细翻阅着历年账本,拖着这幅疲惫的身子也要将父亲交代下来的任务一一核算清楚,就为了为娘亲,为上头两位姐姐,为了她们这一脉能在府上能有一争之地。
安宁嘴角不觉勾起了一抹讽刺。
***
“呜呜呜,宿主,小姑娘,还有宿主你也太可怜了吧!”
这可是亲娘啊,想想刚才自家宿主看到药方时的反应……
青天白日的,统子下意识打了个激灵!
话说虎毒尚且还不食子呢,难为狗子实在想不出,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娘。
眼睁睁看着亲生闺女日复一日提心吊胆的受罪也就罢了,如今竟然想要再度推上一把。
识海内,某只茶杯犬哭地一把鼻涕一把泪,末了还不忘巴巴地问上一句正靠在榻上闭目养神的自家宿主:
“宿主,这下你可要怎么办啊!”
话说这具身体今年眼看都要十五岁了,马上就要成亲的年岁,届时压根儿瞒不住什么。
不说隔壁那位虎视眈眈的江氏母子,还有正院暗戳戳想让自家宿主让位的亲妈杨氏,亲爹又是个靠不住的……
自家宿主这可咋办啊!
“要不宿主你再努努力,争取夺了渣爹的生意?”
话说有钱就有话语权,届时整个楚府都在自家宿主手中。
还不是想干什么干什么?
安宁:“……”
算了,自家阿统这脑子,就……也挺好的……
起码不那么让人操心就是了。
瞧着镜中面容苍白,眉间却自带清俊的少女。
掌控财权,安宁忍不住噗嗤一笑,若是这具身体确确实实是个公子,或者这个秘密无人所知,篡个位而已,还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自然无可厚非。
但现在……
想想至今还攥着自个儿所谓“把柄”的楚夫人,安宁忍不住轻啧一声。
篡位,篡来给某些人做嫁衣吗?
起身从一旁的书架上拿起一本史册放在手中,安宁径自靠在榻上,悠闲地看了起来。
有赖原主小姑娘是个切切实实上进爱学之人,属于原身的小书房内,不说账册本子,各种经史子集也并不少上什么,密密麻麻堆了一整面书架墙。
安宁很快就能从中寻到想看的书目。
统子:“………”
余下的日子,几乎出乎楚府上所有人预料,这位向来好强,常日里一刻也不愿浪费的大公子竟然当真地开始休养了下来。
每日除去练字看书外,偶尔还会在院子里散散步,美其名曰锻炼一下身子。连院里的小厨房,这阵子也都开始忙碌了起来。
不说府上其余人有多吃惊,就连原身的祖母,楚老夫人都特意遣人来问了好几回,直至确认自家孙儿的确无事,这才勉强放心下来。
半倚在黄花梨木软榻上,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一脸讪然的李二家的,听出对方的意思,安宁也没有拒绝,只随手指了指一旁侯着的春兰:
“这些原就是父亲交予我处理的,既然母亲想要,只管拿去便是了!”
“公子,夫人她也是觉得公子这些日子实在辛苦了些……”
明明早前这人说话的语气同平常仿佛,但不知为何,徐妈妈突然觉得身后莫名有些发凉,忙不迭地弯下身子解释道。
期间还自以为小心翼翼地看向眼前之人。
安宁却是看也没看眼前这人一眼,只兀自翻阅着手中的书册。
作为楚大夫人的心腹,当年亲手将原身接生出来的人,对于这具身体的身份,对方自然也是知晓的。
甚至这些年更是不止一次对原身诉苦,无非是当初的处境多么艰难,夫人又是如何不得已。
以原身小姑娘的聪明,她知晓对方的意思吗?
自是知晓的,但怎奈原身实在是个良善的小姑娘,纵使如此,她依旧能共情母亲的处境,体谅对方的难为。
可惜了,如今的安宁却没有半点心思。
得不到想要的反应,这位老嬷嬷只得闭上嘴巴,再次抬头看了来人一眼,这才小心翼翼地抱着抱着手里账本讪讪离去。
“宿……宿主,你就放任这人把东西都拿走吗?”
瞧着对方离开的背影,统子有些不敢置信道。
要知道里面可都是下一代家主才能接触的核心生意,真就给了那不是便宜她们了吗?
楚家这么大家业呢!
说来宿主渣爹这人虽渣了些,但这些年来对原身这个嫡长子还是颇为看中的,看模样也是真的将原身当作继承人培养。
这一点就连二公子楚子旭都没有的。
对统子这些天真的想法,安宁只轻笑一声,不置可否:
“东西我愿意给,但能不能接住就不是我说的算了!”
“等着吧,后面咱们且有的是热闹瞧呢!”
翻阅着手中的扎记,安宁眼中不觉带上了几分笑意。
统子:“………”
这么坑的开局,宿主居然还能高兴的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