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事实上，梅森早已从莎乐美的魅惑中解脱出来。
从桥上坠落到这个底层村庄时，他从魅惑中解脱了。
死亡逼近时，他的本能挣脱了束缚意识的枷锁。
但梅森故意隐瞒了魅惑已解的事实，忠实地执行着艾施的命令。
“喂，大块头！使点劲！”
“块头这么大！快点搬！”
《……》
在这个底层，艾施给梅森的命令是，按照遇难思乡团的街头强盗二人组——剑鬼和枪鬼的指示工作。
于是，剑鬼和枪鬼正尽情地使唤着梅森。
从村里的各种清洁工作，到倒塌房屋的修理，各种体力活都叫他去做。
梅森虽然觉得这些工作麻烦又繁 琐，但故意不露声色地全部完成了。
也许是因为梅森被认为是个相当可靠且沉默寡言的工人。
剑鬼和枪鬼带着梅森，悄悄挖出了埋在自己院子里的秘密金库。
然后让梅森扛着金库，向村子的角落走去。
每次扛着金库移动时，里面金属硬币哗啦啦的声音都会响起。
梅森不难发现，这个金库里装满了金币。
这些金币要搬到哪里去呢？
疑惑的梅森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底层村庄的角落里有一口小井。
那口井里浅浅地积着黑色的水，里面沉满了锈迹斑斑的金币堆。
“倒进去。”
“快，倒进这里！”
《……》
按照指示，梅森打开了保险箱，倒出了里面的东西。
哗啦啦！
扑通……！
充满岁月痕迹的金币冒着泡泡沉入了井底。
保险箱空了，新倒出的金币触碰到了井底，剑鬼和枪鬼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
《……为什么？》
但梅森无法理解。
《辛辛苦苦收集的金币，为什么要扔掉呢？》
这是梅森来到这个村庄后第一次开口。
剑鬼和枪鬼惊讶地回头，但很快轻笑一声回答了他。
“在湖之王国变成这样之前，村子里的人都在努力攒钱。有传言说攒够金币可以买到‘市民权’。”
《然后呢？》
“然而，那只是谣言。根本没有那样的制度。我们这些非国民成为湖之王国国民的方法从一开始就不存 在。”
“我们夫妇得知这个事实后不久，湖之王国就沉没了，灭亡了。我们被诅咒，变成了不死不活的身体。”
剑鬼和枪鬼相视而笑。
“之后我们费尽心思在这地狱般的深渊里重新聚集了村民，但我们……在这里能做什么呢？”
他们很清楚。
即使他们死了又活过来，也无法成为湖之王国的国民。
湖之王国也无法恢复到以前美丽的样子。
“在这种不死不活的生活中，至少记忆还在。”
“在我们还有梦想和活下去的动力时，那时拥有的目标。”
攒钱，进入理想乡。
无论是五百年前还是现在，都无法实现的目标。
即使知道这是愚蠢而虚幻的梦想。
“如果没有这种虚幻的希望，我们在这地狱里该怎么活下去呢？”
身体或许能永生。
如果没有活下去的目的，精神……灵魂，会死去。
所以这里的人们为了生存而收集金币。
在这地狱的底部，像惯性一样持续着。
为了维持那种惯性——金币积攒多了，就往下扔。
金库空空如也，人们为了再次填满它，怀揣新的目标……又一天顽强地挺了过去。
《……哈哈哈。》
梅森终于明白了这个底层村庄的运作原理，不禁苦笑了一下。
剑鬼和枪鬼瞥了他一眼。
“我们很可笑吗？”
“对于从外面世界来的活生生的朋友来说，这可能是一件难以理解的事情。”
《不。》
梅森摇了摇头。
《这里的地狱和外面的世界，感觉并没有什么不同。》
梅森扛着空保险箱，从两位老人之间走过。
《我为了养家糊口而学习剑术。我的父母和亲戚都年迈多病，家里能正常承担起一个人责任的只有我。》
“……”
《起初，能不饿肚子吃饭就足够了。但当不再为吃饱而烦恼时，其他问题就接踵而至。只穿破布过冬很冷，没有像样的房子》
《没有房子，害怕小偷，睡觉也很难。》
需要衣服。需要房子。
因此，梅森轻易地陷入了诱惑。
他开始与那些能立即填满他口袋的其他人交往，而不是对教他剑术的麦格雷戈家族忠诚。
《仅仅养活自己是不够的。所以我一直在寻找一个能给我很多钱的主人，不断地更换主人。》
然后—— 我遇到了费尔南德斯。
细雨湿衣裳，回神之际，梅森已彻底沦为费尔南德斯之犬。
但是。
《有一天，我的主人这样说道。人类终将灭亡。虽然所有人都会死去，但我会尽力拯救新特拉内的人 们。》
费尔南德斯有自己的坚定信念。
他在世界末日面前，试图拯救他能拯救的人。
他只想拯救居住在帝国皇都新特拉的人。
问题在于，梅森的家人并不富裕到能在皇都生活。
他们住在离皇都很远的郊区。
《虽然急忙处理了住在郊外的家人的房子，但那笔钱却不足以搬进皇都生活。》
《实在是力不从心啊。》
梅森咯咯地笑了。
《即使我一生都在努力，我和我的家人仍然无法成为人。》
“……”
《所以我向主人跪下祈求，如果能让我的家人住在皇都，如果能让我的家人成为人，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梅森低头看着自己变成野兽的手。
《结果，就这样了。》
他想像人一样生活。
为了那个朴素的目的，他放弃了做人。
背叛了教他剑术的家族，策划了恩人的死亡，向恩人的儿子举起剑……最终在注射血清后变成了野兽的模样。
为了成为人，他一生都在努力。
突然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与人类相距甚远的存在。
梅森苦笑。
《也许活着就是在干涸的井里倒金币……》
为了收集金币而放弃金币。 为了做人而放弃做人。
最终金币和人失去了原本的价值，整个过程就像仓鼠在轮子上奔跑一样变成了目的 … …
咀嚼着讽刺，梅森到达了剑鬼和枪鬼的家，当他抬起头时
“听了一个好故事……”
艾施就在他面前。
梅森惊讶地僵住了。
艾施用手指掏了掏耳朵，盯着梅森。
“不过你什么时候从魅惑中解脱的？”
梅森苦笑。
……被抓了个正着。
***
我和梅森一起蹲在下水道前。
虽然魅惑解除了，但梅森似乎并没有伤害我的打算，我也没有处理他的意愿。
我们并排坐着，静静地一起消磨时间。
沉默了很久的梅森开始挠他毛茸茸的身体，突然抽出了一个怀表。
我吓了一跳。
“哇，什么？！从哪里拿出来的！”
之前搜查的时候什么都没有！从哪里拿出来的！
《变成这样后，扭曲的骨骼结构和毛发让我有很多藏东西的地方。》
说着他把怀表递给了我。
我吓得往后退。
“你不会是放在脏地方了吧？”
《这是对我来说很珍贵的东西。我把它放在相对干净的地方保管。》
相对干净……？
我接过了怀表，没有收回怀疑的目光。
梅森示意我打开，我便掀开了怀表的金属盖。
咔哒。
普通的指示时间的怀表，还有……盖子上画着一位女士的肖像。
梅森看着肖像的眼神充满了深情。
“这个人是谁？”
我小心翼翼地问道。难道是梅森的妻子？
回来的回答却有些出乎意料。
《这是我的女朋友。》
“欸。”
因为梅森看起来已经五十岁了，所以没想到他不是已婚而是有恋人。
我责怪自己的偏见，尴尬地笑了。
“交往很久了吧？这么珍惜地带着肖像画。”
《不，到现在为止约会了五次左右吧？认识没多久。》
“……”
咳咳！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但看起来是很珍贵的缘分啊。怎么认识的？”
《有任务要去夫妻同行的派对，但因为是一辈子没牵过女人手的单身汉，所以很尴尬。于是找到了一个只要付钱就能扮演假恋人的服务。》
“……”
《那次任务后，我们带着好感经常见面。》
“……付钱？”
《不付钱就不见面。》
“这是什么傻事啊，先生！”
这不是恋人关系，而是……更阴暗的东西！
但梅森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们的感情是真挚的。在这次任务下来之前，甚至！》
“甚至？”
《甚至牵了手！》
“出乎意料，真是单身汉啊，大叔！”
当事人幸福的话就无所谓了，但这也太出乎意料了，真是惊呆了！我也是单身汉，但这大叔更过分！
《……一辈子都在为家人操心。》
梅森空洞地望着下水道那边，喃喃自语。
《我没有个人的生活。直到这次任务离开时，为了把家人和亲戚搬到皇都，连最后一分钱都花光了。》
“……”
《所以这次没钱了，我说不用见面了，但那个女人在我离开那天来送行……给了我那幅肖像画。说困难的时候要想想她。》
梅森停顿了一下，缓缓说道。
《殿下，我快死了。》
“……”
《过度使用兽化，来到这里时受了重伤，强行恢复了。活不了多久了。可能再也见不到外面的世界了。》
“所以呢？”
《如果殿下在皇都见到那个女人……请把那幅肖像画还给她。》
梅森用野兽般的脸尴尬地笑了。
《像我这样的家伙一起腐烂，太可惜了，不是吗？》
“……为什么要我做这种请求？”
我们有什么好缘分吗？你以为我会答应这种麻烦的请求吗？
梅森耸了耸肩。
《我能怎么办？在这个地狱之下，现在我唯一能求助的人只有陛下您了。》
“……”
《我只是想抓住一根稻草而已。》
我默默地把怀表揣进怀里。
“有什么话要带给费尔南德斯吗？”
《没有。》
梅森摇了摇头。
《我已经完成了任务。费尔南德斯陛下说，只要把话带给魔王就可以了。如果我不能回去，他会认为我被拒绝了。》
“……”
《费尔南德斯陛下相信我一定能完成任务，我也成功了。》
《不需要再做什么了。》
沉默降临了。
我瞥了一眼这个完全猜不透的秃头公务员的侧脸，正要开口再说些什么。
咚。
突然，脸颊上感到一阵冰凉。
我抬起头，望向上方。
梅森也跟着抬头看去。
咚，咚咚，咚咚咚-
天空开始下起了雨。
“这是 … …”
我伸出手掌。
手中的水色，是黑色的。
“……黑色的雨。”
我猛地站了起来。
这时，地上的积水缓缓流向下水道的景象映入眼帘。
我紧紧握住了拳头。
终于到了泛滥的时刻。
是时候回到地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