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安侯火真是洪武时归附的蒙将,做过永乐的侍卫,膀大腰圆,六十多岁的年纪却壮得像四十多岁的人。长期率骑兵征战,旋风般突来突去,得胜鼓噪回营时欢呼雀跃,惊天动地的,是大家公认的勇将,说到计谋便稍逊了些。此次随丘福出征,正不知副将军该做些什么,听得问,小山活动一样往前,拱拱手,用生硬的汉话笑道:“大帅所言极是,本雅失里连连失败,还有什么心情设谋,他应该责怪战马跑得太慢,为什么不长八条腿呢?” 一句话,大帐里一片笑声,笑声过后,火真接着说,“我以为,本雅失里最担心的,是他的那群女人,落到我们手里后下了崽,还是不是他黄金家族的种就难说了。”帐内又一阵哄笑,连一向严谨的靖安侯王忠也忍俊不禁,气氛顿时轻松许多。
丘福半是揶揄、半是玩笑道:“借用皇上常说的一句话,你是老了也‘壮心不已’啊! 还记得洪武年间大将军蓝玉犯的事吗?私匿元太子妃,再加上别的罪过,让太祖爷杀了, 还连累了军中万余将士!如今就是抓到本雅的一群女人,你也就饱饱眼福吧。”
“我是看国公爷忧愁,只不过说说,让大将军开心,日月星辰我还是分得清的。” “言归正传,”丘福话锋一转,看着李远道,“安平侯,你这个常出奇兵的‘小诸葛’有何高见?” 四十多岁的李远,在五人中年纪最轻,一副细眉修目的书生气概,看这面相,谁也不信他敢乔装深入敌后百余里,以轻兵六千焚敌粮饷数万石,并击败三万追兵;后又统轻骑 八百以疑兵之计破敌数万,激动得那时的燕王赐书嘉劳:“将军出奇制胜,以一当百,虽古名将不过如此!”
李远随大将军丘福出征,几个统军大将领着千把人作先锋,实为蹈危之举,他早就看不惯了,虽已和丘福讲过几次,但丘福杀得兴起,根本听不进,今日扎营磋商,李远终觉有机会细说了,遂拱拱手,谦逊道:“大将军过奖,往日之事已随风去了。末将赞同武城 侯的看法,鞑靼骑兵常年驰骋于天苍野茫间,日夜与草原狼等凶猛野兽斗智斗勇,能征惯战,骁勇无比是人所公认的,今日却一反常态,稍触即溃,其中必定有诈……”
“安平侯勿长他人志气呀!”没等李远说完,丘福就把话截了,“洪武元年,残元被中山王徐达、开平王常遇春赶出大都后气数就已尽了。这些年,它的每次袭扰都不过是小股游骑的劫掠了。今日,我以十万精兵压境,怕是他连招架之功也没了,安平侯怎么直赞他善战呢?” “大将军明鉴,您的精兵不是十万,而是一千余,”李远为丘福的轻敌冒进而担忧,且五位大将都在前锋,而前锋只有千把人,一旦遇伏,后果将不堪设想。 “末将以为,自洪武初以来的四十年间,残元虽屡战屡败,内部相互残杀,实力大伤,连主子也换了六七个,甚至连‘元’的国号也没了,但他局部的战斗力并没有减。相反, 这四十年大漠风沙、年年马上常为家的经历又造就了一批以一当十的新勇士,他虽部伍不 整了,但几个部落一联合,凑个几万人还是有的,我等几个大将率千把人在前队,纵然武艺再精,一虎也难敌群狼,岂不是自投罗网!”
李远说着,便有些激动,声调也高了许多。他是袭父职做了蔚州卫佥事,读过兵书, 后来又独自经历了不少实战,站位甚高,不但有着丰富作战经验,更有着对全局的把控, 只是,丘福近年太傲了,已听不进逆耳之言。封淇国公以来,除王爷外,金殿上武臣第一, 还没有人敢这样和他争执。
眼见丘福面沉似水,瞬间变得铁青,大吼一声:“安平侯,你是说本帅要将自己置于死地,将我大明的十万精骑置于死地吗?”
“大将军正一步步这样走着。”事关十万人的生命攸关和大明颜面,李远毫不示弱。 眼见着僵起来,进退之事要议不成了,一向和善的武城侯王聪赶忙调和:“大将军息怒,安平侯息怒。我在想,这么多年,我们跟着皇上,一切都是皇上运筹帷幄,我等只是爪牙,顺仗打得太多了,今日要我们自己来定决胜方略,还真有些难……” “这有何难,”丘福怒道,“我已经说了,本雅失里一败再败,要是计谋,连三岁的小孩都能看破。且我们现在已是孤军深入,距我大军既隔着一条河,又还有几十里的路程, 他为什么不掩杀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