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五那天,莫爱向空慧说了母亲离世的消息,跟她请了五天丧假,接着年节一起休,一直休到初十一。
到了初七,开年第一天,公司返工日。
程景行是新晋董事,不好缺席,只能飞回海城给人发红包。
莫爱留在镜湖,去福利中心为莫如梅办头七。
程景行走前跟莫爱说他初八回来。
结果初七晚上,莫爱还没睡熟,就感到有人掀被子。
她惊呼,吓得半死,还以为是白天纸钱没烧够。
“你能不能有点当人女朋友的自觉,”程景行披星戴月地回来,躺在她身边有些来气,“床上来人,还能是谁!”
这番惊魂未定,莫爱也没好脾气,压被子到他头上,说:“你不是明天回嘛。”
程景行揭开被子,朝她身边挪,看着她被月光照得亮亮的眼睛,抚摸她眼角说:“今天又哭了?”
“嗯……”
莫爱埋头在他胸膛,柏木香味随着他的心跳扩散,她慢慢睡去。
她已不像前些日子那样,刻意躲避脑中莫如梅的记忆。
她慢慢练习着怀抱悲伤继续生活,再在生活中,渐渐消化悲伤。
初十景园开始挂灯,准备十五的开园灯展。
程景行远程办公,线上会议一个接一个。
莫爱嫌他太吵,把他一个人丢在房间,自己穿过垂花门,跑去前堂,看彦叔挂灯。
“宫灯有很多种的,都有礼制规矩,不能随便挂。”
彦叔说起这些文物古玩,便如数家珍,滔滔不绝。
“你看这个正正方方的,它叫四方灯,御前用的,旧时百姓家见不到。”
莫爱凑近看彦叔手里的灯。
灯框是木质描金漆的,围成一个正方体。
四面灯扇是透明底色,上面画着花瓶和鸟蝶,一屏一画,素雅精致。
灯框下挂灯穗,穗为黄色流苏,加配了古钱币形的吊挂牌,精巧灵动,美轮美奂。
灯中没有用火光,改放一个无需插电的小灯泡。
暖色光把灯扇照透,花鸟在灯扇上栩栩如生。
那透明的灯扇内衬似有流光,晶莹细腻如丝缎,莫爱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像是蚕丝,却又比蚕丝光感更强。
彦叔马上解释说:“这叫料丝,是把玛瑙、紫石英捣碎后,加热抽丝,那丝要抽到像你头发丝那么细,才能拿来做这灯扇。你刚摸到的地方,就是数层透明料丝相互重缠织出来的,这样灯一照,才能出这种晶莹的效果。”
莫爱“哇”了一声,道:“好美,这灯以前都挂在哪儿?”
彦叔道:“挂在户外的,皇帝赏个景,逗个鸟,挂廊上。”
莫爱叹道:“真浪费。”
彦叔笑着,指了指灯内,道:“现在这里面用的是电灯,要是用烛光,那灯火明灭,更有意境。”
“是怕烧着了,才不用明火的吧。”莫爱道。
彦叔说:“是呀,这灯存世的不多,景园也就一对,摆出来给大家看看,还得小心收着。”
“一对?”莫爱左顾右看找另一盏。
“不用找了,”彦叔爬上木梯把四方灯挂到廊檐下,“景少爷小时候给碎了一盏,这盏是个独苗喽~”
莫爱:“……”
彦叔不放心别人经手景园的珍贵文物,只得自己一盏盏挂灯。
莫爱跟着他,帮他拿工具,扶梯结绳。
一路下来,莫爱认识了彩绘枝莲纹的葫芦灯、蝙蝠木雕的福磬灯,每一盏都有它们自己的故事。
景园的日常就像这段挂灯的路,沉静缓慢,让人感觉岁月很长,人事美好。
有很多故事等待讲述,有很多欣喜等待发现。
莫爱真的好想一直一直走下去。
——
中午程景行终于从冗杂事务中抽身,东院西院找了个遍,找不着人,打电话也不接。
打扫游廊的佣人告诉他,莫小姐在前堂。
他叹声想自己是不是魔怔了,几小时看不见,又以为她要跑。
到了前堂,在堂中大明柱下,程景行看到立在那儿,望着天井发呆的莫爱。
“你手机是块砖吗?怎么打都不接。”
程景行摸了摸她的头,让她回神。
莫爱看到他,笑嘻嘻道:“你这比喻好别致呀,怎么想出来的,下次有人不接我电话,我也这么说。”
再大的怒气被她娇柔的声线这么一熨,程景行的脾气就服服帖帖了,他揽住她的腰,亲吻她脸庞。
“上午做什么了?”
“陪彦叔挂灯,库房里好多灯!”
程景行总结一下她的话,道:“哦,你清点家当了。夫人可还满意?”
莫爱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就笑了,回说:“不太满意,一半家当都被你这败家子碎了,这句夫人,你别叫太早,我要考虑考虑。”
“考虑?!你还敢考虑!”
程景行作势要来抓她,她笑着奔向东序阁楼。
日光穿过直棂窗,在她脸庞上留下明暗交替的光影。
她被他追上,按在窗栏边。
他身上的白衬衫正规,是为视频会议穿的,领口扣子扣到了顶格,有些禁欲。
莫爱抬手解开两粒。
他明眸微抬,饶有兴致地看她动作,置于她脸上的神情慢慢变了。
“还说我不挑地方,你更放肆,这可是前堂,我爷爷拿戒尺抽我的地方。”
同样是教训他,她一样可以。
一种极致的破坏欲升腾起来。
莫爱有那么一瞬觉得自己其实和程景行是同一类人,对属于自己的,都有着极致的侵占欲。
她扬起脸庞,将唇贴向他敞开的脖颈,亲吻他的喉结。
“那岂不是正好。”
“你还……”
她封住他的唇,不让他说话。
他不欲深吻,她却缠着他来。
每次勾住他的舌,让他以为要诱他深入,却又咬唇让他不可妄动。
阁楼下人来人往,设置灯光,铺设彩带,摆放花草。
他们在人声嘈杂中热吻,在身体失控前停下,她抱着他喘息。
“你可比爷爷会折磨我……”
程景行咬着她耳垂说道。
全身像过了电,传来一阵麻痒。
莫爱呼吸很急,她身心都快崩到极限了。
所幸拥抱时看不见彼此,莫爱眼眸蒙上一层雾,失了神采。
她想起彦叔的话,感觉自己很像一支不能被点亮的蜡烛。
虽有意境,但不够安全。
她不想燃烧,不想让这盏照亮她人生的灯,有任何焚毁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