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立旗下的酒店选址讲究,城区内都选闹中取静的地段,更是偏向于邻靠自然景区的位置。
程景行下榻的杉意酒店,正是毗邻水杉林自然风景区,成片水杉林是天然幕景,城市灯火是绝美夜景。
顶层套房的弧形落地玻璃视野广阔,一眼就可览尽一半山水一半城的美景。
程景行目光失焦地眺望远处的水杉林,笔直的墨绿一片,似有萤火在林中飞舞。
“程董,吴董已经到了。”
吴明森在套房客厅的沙发上落座。
程景行穿着一身黑色的休闲服走出来,看何岳一眼,让他回房休息,自己在吴明森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姑父。”
吴明森的眼镜没有框,镜片下打量他的眼神很清明。
“景行,到了我们这个年纪,最大的感悟就是亲缘很薄,”他把佛珠放在桌上说,“过年过节还能在一起吃顿饭的亲人,要多珍惜。”
程景行点头表示认同,递给他一杯水说:
“您是得多珍惜姑姑。”
冒着火星的开场。
谈判的第一句话是定基调的,程景行不会给他教训自己的机会。
吴明森并不气恼,顺着他的话说:“你姑姑修行,亲缘更薄。”
姑姑程惠琴早年也在本立辅佐程清林,负责建筑设计一块,她比较偏学术,性格沉静,不喜社交,始终未婚。
后来她学佛,修行遇到了吴明森,才结下姻缘。
之后吴明森以这层关系进入本立,程惠琴渐渐隐退,只凭兴趣接管程时文留下的文学传承协会。
吴明森在程清林的支持下在本立有了一席之地。
这些年他们夫妻和睦,事业家庭都得益,唯一的遗憾,就是一直要不上孩子。
程景行接手吴明森的项目后,发现很多他做事狠辣的痕迹,与他一贯在家的温和性格有巨大反差,不禁怀疑他与姑姑相识相爱的动机。
“姑父想点拨我什么?”程景行拉回正题。
吴明森道:“做长辈的不能让小辈背锅,补偿地的协议是我在子公司时签的,我会补了这个窟窿,我已经在谈另外一块地了,董事会上我会跟集团解释。”
程景行躺靠在沙发上说:“林市文物多,生地风险大,又挖出来个遗址,又赔一笔,咱们的公益是不是做太多了。”
吴明森笑道:“我用资方的钱做前期开发,不用集团批。”
程景行眼神闪烁一下,道:“借本立的壳,拿梁姨的钱,养自己的关系,吴董的盘算未免打得太好了。”
吴明森眼微睁,表情没动,却是真的紧张了一下。
他早知程景行行事风格比他父亲锐利得多,但还是低估了他信息的敏锐度。
“梁茗贻投的是本立的项目,不是我。”吴明森道。
程景行对这种翻来覆去的试探已感到非常烦躁,直接跟他挑明:
“补偿地的定位桩,不在正确的位置,你改了土方开挖的地点。姑父修行也学过风水吗?一铲子下去就是文物遗址,还是说你拿地的时候就知道那里地下有东西。”
吴明森拿回桌上的佛珠,静静听他说。
程景行继续道:“挖到也就挖到了,我们也愿意为文物保护做贡献。但你还是把集团下拨的一个亿以土方工程的名义花出去,最后才将遗址上报。不可抗力导致项目终止,集团追究不了,前期投入收不回也只能认了,很完美的资产转移。但我不懂,一个亿你都转走了,还缺给工地工人的十万块工钱吗?”
吴明森闭了闭眼,轻叹一口气,话说到这份上,程景行是打算正式开战了。
他道:“景行,说话要讲证据。”
程景行盯着他,目光如冰川里刚抽出来的寒刃。
“您别逼我去找证据。”
拿证据来说话就是威胁,不拿就是顾着姑姑的情分,不想把事做绝。
吴明森错开目光,这局终究是自己人办了蠢事,被程景行抓住,撕破了脸。
事情牵扯到多方势力,必须得妥善了结。
桌上的烟盒被程景行抓起,他拍出一根点燃,继续说:“你去谈另一块地我没意见,但位置我选,资方不能进来,钱我从集团拨。”
吴明森抬起眼皮,问:“你看中哪里?”
程景行吸一口烟,侧脸转向落地窗外的墨绿树林。
“水杉林,面积不能比补偿地少。”
吴明森哑然,林市城区唯一的自然景区,天然的游客聚集地,在这盖什么都是稳赚,林市怕是不能答应。
吴明深道:“景区的土地有难度。”
程景行掐了烟说:“只要景区内的土地,我要建度假村,面积可以让一点。”
房间静得可怕,烟雾如丝线,缠着绷紧的气氛。
吴明森不动声色地扬了扬头,不打算答应。
程景行轻笑:“您要觉得有难度,我不介意自己去找罗叶明谈,正想问问他,补偿地下面的遗址他是怎么未卜先知的,你又是拿什么跟他换的消息。”
吴明森起身,眼神中的阴冷已不再藏匿
整条利益链都已经被他摸清楚,他也不得不壮士断腕,最要紧的是保住林市的关系网和根基。
“一个月,你来拿地。”
“多谢姑父。”
程景行起身送客。
吴明森却在门口停住,回头说:“你女朋友叫莫爱,对吧?”
程景行骤然警惕,道:“你想说什么?”
“梁茗贻好像很不喜欢你和她在一起,”吴明森自己打开门说,“她能帮我一次,就能帮我第二次,景行,这只是开始。”
门即将关上的那一刻,程景行伸手掌住了门板,他比吴明森高,迫近时气场沉郁得完全不符合他的年龄。
“姑父帮我给梁姨带个话,”他说得异常平静,“她教我做人做事都要坚守底线,现在,莫爱就是我的底线。”
话由吴明森过给梁茗贻是种极大的挑衅。
林市的项目是他们两人合作的第一单生意,此时已被程景行搅局,梁茗贻那边算是得罪上了。
不过这正是他的目的——向梁茗贻示强,莫爱和本立他都不会放弃。
吴明森轻不可闻地哼笑一声。
“女人误事,你还是太年轻了。”
门被轻轻关上,程景行坐回沙发,再点了支烟。
看看手机已经过了十二点,与吴明森摊牌比他想象中要艰难。
这是他迟早要走的一步,只是没想到会因为梁茗贻的介入走得那么仓促。
第二天,程景行的手机震动一刻都没停,跟抽风一样,昨天他打出去多少电话,今天就有成倍的电话追回来。
他一个也没接,把工作手机丢给了何岳。
“您一个都不见吗?”
“不见。”
何岳非常硬气地回绝了所有电话和信息,有种复仇的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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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海城,程景行没去公司,直接回了问夏,洗漱后,在庭院逗猫玩。
期间给余煜发消息问他有没有新到的咖啡豆,他想过去买点。
夕阳艳丽,像剪了女孩的粉色纱裙挂上了天,闪着细碎的渐变金粉。
护花铃阵阵作响,槐花树仍是枝丫黯淡,没有复苏的迹象。
近晚饭时,有快递来,倩姨捧了束白色奥斯汀玫瑰进门。
白色花瓣似玉,繁复层叠如碗口,不过九支已让她抱了满怀。
“景少爷,你订的花到了,”倩姨把花放在客厅茶几上,笑着说,“你要出去,那我就不做饭了。”
空运过来的花,总不会等放一晚再送人的,倩姨取下围裙,准备收工。
程景行上楼换了仔裤和单宁夹克,跟倩姨打了声招呼,抱着猫,拿着花,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