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人事部提交入职表时,莫爱遇到了王雨青。
她早两天就搬进了檀樱编辑部的工位。
这时来人事部,是补签劳务合同的。
莫爱把自己的表格折了一下,递给人事姐姐。
王雨青踮脚瞟了一眼,鄙夷目光打到她脸上,笑着说:“母婴?少奶奶是为相夫教子做准备吗?干嘛不在家养胎,出来跟我们这些人抢饭碗。”
人事姐姐惊得抬起头,来回打量眼前这两个人,心里天马行空,这是有什么仇什么怨。
莫爱无意招惹她,但一开始不给她掰正了,社里闲言碎语口口相传,指不定会有多难听。
她目光镇定地看向她,道:“王雨青,你吃一堑,就只长一堑呀。造谣吃过的亏不够你长记性的吗?”
她声量骤然拔高说:“王某青给严苓的道歉信还挂在网上,要念出来你听听?”
哪里用她动手,人事部几个老阿姨面不改色地埋在电脑屏幕后,已经默默打开微博开始搜索关键字了。
王雨青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牙颤颤地咬着腮。
她上次就发现了,莫爱只是看着柔弱,真惹了她,她比严苓那只炸毛狮子狠得多,咬死了就绝不饶人。
人事姐姐适时打断她们眼神的短兵相接,告诉莫爱手续办好了。
莫爱笑着道谢,出去时对王雨青道:“我们不在一个部门,所以,今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祝你平步青云,祝你年年有今日,只希望你把我当空气,井水不犯河水。”
王雨青气得鼓腮,却又知自己这个职位来之不易,更怕遭人非议。
崔涛岸这个男人不好伺候,床笫之欢的喜好独特,她吃了不少苦头才得了这么个入社机会。
每次完事,崔涛岸都告诫她到社里了要低调,不要与人结怨,不要让人把他们的事闹到他老婆那里去,不好收拾,他还想安全退休呢。
显然,莫爱这个新仇旧怨、buff叠满的老同学,是她最不该惹的人。
王雨青把气憋回去,媚眼露出阴柔的戾气,当即甩门,愤然离开了人事部。
——
入职办完,莫爱终于有了自己的工位。
她的座位在张果的旁边,两人面对面隔着一层卡座玻璃,可以很方便地交流。
但上班没两天,莫爱已经很不想要这个“方便”了。
因为张果实在是……太太太太吵了。
张果比莫爱小两岁,这人最大的优点是活泛擅于沟通,最大的缺点是嘴贱,是个话唠,嘴巴巴地就没停过。
相处一星期,莫爱觉得他就是一个八卦集散地。
“檀樱那边的编辑可装了,中文都不能好好说,”他捏起嗓子学,“今天的schedule已经confirm了……你说是不是有有病,明明英语也就过了个四级,装什么English……”
“我跟你说他们香水栏目的那个Allen装GAY,去跟一家品牌谈合作,还真成了。他那里很多香水小样,我拿给你。”
“你刚来还不知道,关总准备重新成立一个子公司,开一本周刊,听说合伙人都找好了,好多编辑都想去那边呢。”
“诶,你应聘的是不是竹青的编辑岗,你还好没去,他们的编辑都不说话的,就我们这么近的距离,他们都用企业微信打字沟通,嘴巴跟封印了似的。哦,他们主编简诚,是个猫奴,社里的猫都是他养的。”
莫爱从厚厚的硬壳装《育儿宝典》中抬起头来,都快哭了,她真的好想好想转去竹青。
“张果,我们粉丝还是个位数,麻烦你上上心吧,”莫爱把刚写好的一篇介绍备孕知识的科普文发给他,“哎,感觉又大行。”
张果丢了铅笔,点开word飞速查看,五分钟后马上说:“嗯,写挺好的,你拆的是哪个平台的文。”
“……我自己整理的。”
“……挺好挺好,不能浪费了,我去找官号要互推,得涨点粉。”
张果踏着踩屎感拖鞋,风一般去找杂志官方公号的责编,进行一场激烈的唇枪舌战。
莫爱蔫在桌上,腹部有些坠感。
她在孕期和育儿书籍里泡了一星期,长了很多孕期知识,弄得自己有些疑神疑鬼。
像这样饿过头,头晕想吐的时候,总有些惴惴不安,想想会不会是早孕。
尤其,这事也不是不可能……
上次在程景行办公室,没有套,虽然不在里面……但……
她的手摸上自己小腹,想着经期是不是晚了几天。
张果杀回来,眉飞色舞地讲他的战绩,如何如何巧言善辩地争取到了互推。
莫爱算日子的思路老被打断,索性就暂且放弃了。
“杂志那边都在传你的事哦~”
张果眯起眼,将桌上一只橙投喂给莫爱。
莫爱皱着眉头,趴在桌上,鼻尖碰到了橙子的表皮,鼻腔传来一阵果香。
“传我什么事?”
“说你是哪家的少奶奶,隐婚的,挂个闲职等怀孕呢。”
“什么鬼!”
“人事部传出来的……你不会真怀孕了吧……”
“………”
好事不出门,八卦传千里。
莫爱无语地将《育儿宝典》又架起来,开始研究小儿发热到底能不能捂汗降温。
张果跟条蛇一样,咬住不放,探头凑过来,小声问:“哪家少爷呀?”
莫爱眼皮抬起来,瞪他说:“天天加班到这个点,哪家少爷这么倒霉,有我这么不称职的娇妻。”
张果哈哈笑,溜回自己座位,看看窗外一片漆黑,说:“别干了别干了,宵夜宵夜。”
晚饭没吃,莫爱正饿着呢。
她从书堆里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跟张果一起往外走。
沉沉夜色压弯打工人的腰,编辑部交替响起哈欠声和键盘敲击声,显出这个空间内的安静和疲态。
突然有人敲开编辑部的门,迎面进来一捧白色郁金香,一个穿围裙的小哥跟着进来。
小哥大声喊:“哪位是莫爱,莫小姐?”
莫爱像小时候突然被点名一般,把手举起,小哥小跑着到她面前,将花交给她。
“您的花。”
馥郁香味,郁金香,白色——
她能想到的只有一个人。
编辑部加班的脑袋都探了出来,一双双眼睛看着莫爱捧着白花绿梗,青青白白地站在玻璃窗前。
远处看她那人影儿,乌发如瀑,凝脂玉肤,红唇微张显出惊讶,面颊带了些绯红,像幅美人图。
刚扬起的八卦流言,落在这束深夜造访的郁金香上,又增了一分可信度。
但她并不在意,拉住送花小哥问:“你从哪个花店送来的?”
小哥挠头说:“我不是送快递的,我是楼下花艺茶室的,客人买的花,让我送上来,你是叫莫爱吧。”
莫爱把花丢给张果,夺门而出,急忙按电梯下楼,跑去茶室,店内已经在收拾桌椅器皿。
“小姐,我们已经打烊了。”擦桌子的女孩说道。
莫爱看到她手边还有一壶未收走的花茶。
她用手背碰了一下壶壁,温的,这壶茶几乎是满的,根本没喝。
“这里……这里的客人刚走吗?”她说话都带了些哽咽。
女孩说:“走一会了。”
“他是不是买了花?”
“是的,他买了一束郁金香。”
莫爱喘不过气,不是因为极速奔跑,而是因为她渴望见到他,渴望到心跳过速。
说他狠心,他偏又送花来表心意。
说他心软,他却连见都不让她见。
夜幕漏下一团黑漆漆的影子,压住了她的背脊,让她抬不起腰,那团影子里有太多沉重的东西。
她发现,生命里的有些东西,有些人,一旦出现过,就不能再失去。
繁星爬满夜幕,澄明星河在提醒她,夏夜就要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