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爱与房东阿姨谈好了提前退租。
阿姨做事规矩,一定约她当面签署退租协议,避免以后扯皮。
“你是提前退的,押金退不了的啦,租房协议里写清楚了的,这话我得跟你说清楚。”
阿姨戴着老花镜,镜片挂在鼻尖,俯首抬眼看莫爱神色,判断这丫头会不会事后又来找她退。
她交房租总不及时,时有拖欠,可见手头紧的哩。
莫爱很干脆地签好退租协议,说:“阿姨,我清楚的。”
有了黑白字据,阿姨眉开眼笑。
忙接过协议,放到文件袋里,拉好拉链,取了老花镜,笑得眼纹绽开,嘴上还在抱怨:“哎呀,你这么突然退房嘛,我还得再找租客,也不知什么时候租得出去,又得出一笔中介费的。”
见莫爱利索地收拾桌上物品,还起身付了茶钱,阿姨收了眼镜,关心道:“小姑娘,你怎么的要搬走呀?还在海城不?”
“还在海城。”
“搬去哪里?”
“东区弄堂那片。”
阿姨讶异,“哎呦,寸土寸金呀,那边租房贵得嘞~”
莫爱笑了笑,心想确实挺贵,得搭自己半辈子给那人。
没时间多聊,她是临时跟张果请假出来的,没走请假流程。
客气与阿姨道:“我二十二号,就是下周日,会把东西全部搬走,您要约租客看房,麻烦等到我走之后。”
“哦哦,好说的。”
着急忙慌回杂志社,在电梯里,莫爱突然接到关晓柠电话。
头脑一抽,想不出会是哪桩事。
她进社后,在公在私都与关晓柠没有多少联系。
她急忙接听。
关晓柠在那头压低声音道:“莫爱,你在哪?赶紧回社里。”
人倒霉起来真是没有道理。
天天加班无人见,临时溜号被人逮。
莫爱手心出了冷汗,问:“我马上到了,关总,什么事呀?”
关晓柠焦急说:“梁董事长……哎,梁穆的妈妈来社里找你。”
电梯“叮”一声,钢铁厢门从两边推开。
莫爱耳畔嗡鸣,双脚顿感沉重。
梁茗贻来找她,能有什么好事情。
这一天……来得有点猝不及防。
她挂了电话,稳稳心神。
她安慰自己,她已做了决定,她想过怎么面对。
对,她想过的。
见到梁茗贻,不能露了怯,全世界的人里,她最是不能对她露怯。
父母不是她能选的,她也是赵泽出轨的受害者。
她没有对不起谁,不受任何人的威胁。
纵然梁茗贻商业手腕强悍无匹,也奈何不了她一个小女孩要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
走出电梯时,她心绪已沉稳许多,看到杂志社门口,一排黑色制服的随行人员站立两旁,应是梁茗贻带来的。
走过两刊编辑部的落地玻璃门,莫爱感觉到齐刷刷的目光,粘在自己身上。
陈可薇和简诚在贵宾室门外站着等候,气氛格外凝重,看到她来,疑惑的眼神也都投了过来。
“可算来了,”关晓柠从前面走过来拉住她手腕,“梁董等你……”她翻腕看看表,“十分钟了。”
莫爱:“……”
贵宾室门被推开,莫爱看到坐在最里面沙发上的梁茗贻。
她头发利落地盘在脑后,淡青灰色的西服套装面料轻薄而独具垂感,成套佩戴的珍珠项链和耳坠色泽柔润,与她气质相得益彰。
梁茗贻的五官端方,眼容疏阔,并不锐利,长年保养得宜,极显年轻,身段还保持少女时的匀称纤柔,好似岁月只磨砺了她的心性,不曾败过她容颜。
她周身气场撑得足,叠着腿独独坐在那儿,什么也不说,已叫人感受她的骄矜与贵气。
再看莫爱这边,绑带球鞋,蓝布素裙,白色t恤。
为了方便带文件,今天还特意背了双肩包,跟个学生似的。
来时奔跑,头发一绺绺的纷飞凌乱。
素面寡淡,留白过多,还显出些血气不足的颓唐。
唯是那双眼,似水似晶地亮着,澄净清明,直直看着人,像一眼能将人看穿,灵得很。
关晓柠说一句“你们慢聊”,便退身出去,关上了门。
莫爱站在门边没动。
梁茗贻叠腿换了一边,白色的高跟凉鞋在窗影间轻晃。
墙壁挂钟指针走动的声音变得响亮。
她们保持适当的沉默,已昭示了心照不宣的芥蒂。
“我一直希望,我们永远不要见面。”
梁茗贻先开了口。
她这般温和微笑着,说的却是鄙夷狠绝的话。
莫爱沉默回应,她又何尝不是这样想呢。
会客室明亮,商务座谈的布置格局,空旷且秩序感强烈,论资排位的座椅摆放,更将两人的悬殊拉远。
梁茗贻起身向她走过来,到近前时停下。
居高临下地仔细看了看她眉眼,唇角扯笑说:“是个美人胚子,跟你妈一样。”
后半句语气加重。
莫爱眼神锋利起来,此话提到莫如梅,听着极为不善。
暗示她们母女相像的并不只是美貌,还有对男人的心思。
莫爱心火燃起一簇,挺直了腰,直视梁茗贻说:“梁董不想见我,却来找我,应该不是为了夸我漂亮。”
“性子也和她一样烈呢,”梁茗贻松快地双手抱胸,辣眼的帝王绿翡翠环在她皓腕上,横在她们之间,“不瞒你说,我觉得挺对不起你妈妈的,毕竟当年,赵泽是因为我,才与她断绝往来……”
并非梁茗贻有意横刀夺爱,当时张泽对她展开追求,她并不知道他在镜湖还有一个女朋友。
婚后,莫如梅找到了家里,闹了一场,说梁茗贻是小三,梁家大小姐哪受过这等打击。
好在梁父梁母都不在家,这事让赵泽压了下去。
事后,赵泽向梁茗贻坦白,他与莫如梅青梅竹马,曾交往过几年。
莫如梅长期照顾他,给他经济上的支持。
追求她时,他的确没有跟莫如梅分手。
结婚后,他们已经说清楚,不再联系,他没想到她还会来闹。
解释完,他拉住梁茗贻的手,说:“茗贻,是我对不起你,如果你不能再接受我,想离婚,那我净身出去,但我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真的爱你。”
梁茗贻嘴上强硬,心却是极软的。
想想,谁都有过往。
背叛最让人愤怒的不是背叛本身,而是背叛后的拒不承认,和不以为意的理直气壮。
赵泽愿意和盘托出,梁茗贻愤恼之余,却也觉得他的坦诚很可贵,他又拿那些话来求她,新婚热恋,她发再大的脾气,心里还是想要爱他的。
这事彻底揭过,还是因为梁茗贻的怀孕。
双胞胎出生,逐渐长大,他们夫妻感情甚笃,这桩旧事无人再提。
直到梁穆高中时,梁茗贻在他嘴里,听到了莫爱这个名字。
说她是程景行喜欢的女孩,梁茗贻更多了一份在意。
程景行是程家长孙,本立的继承人,还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这样的人最适合与她宝贝女儿相配。
她本想等梁沐沐上大学了,让她与程景行多接触接触,看能不能撮合他们的婚事。
忽然听到程景行有喜欢的人,一开始没觉得什么,年少时的情窦初开,也不能完全当个真。
但她还是多了解了一下这个女孩的情况。
这一了解,着实把她自己吓着了,这女孩竟然是莫如梅的女儿。
一探下去,越查越深。
查到赵泽与莫如梅分手时,莫如梅已经怀孕。
更让她震惊与痛心的是,赵泽一直与她有来往。
她沾赌,欠了债,赵泽好几次动用公司项目投资资金帮她还债。
资金运转的手法高明,逻辑缜密,不细查,根本看不出痕迹。
查到最后,梁茗贻整颗心都凉了。
她没与赵泽理论对峙,是因为他与莫如梅只有钱款的往来,并没有越轨之事。
一场夫妻,赵泽作为丈夫,在梁家处处周到,事事细心,孝顺她父母,敬她爱她都是真心实意的,这么多年也骗不了人。
那莫如梅既已生下孩子,他知道了,要真是铁石心肠,不管不理了,她也会觉得他无情无义,不是个人。
只是,既然他们无私情,只是因为孩子和债款,他又何必瞒着她呢?
难道她梁茗贻就这等气量,会去为难她们这对连吃饱穿暖都成问题的母女?
这才是她真正怨上赵泽的事。
再三思量,她对赵泽还是有感情,但这种会介怀一生的事,她也不能轻轻松松过去。
最后在家里与他分了房,谁也没说破这事情。
“你妈悄无声息地生下你,独自抚养,一个女人也挺不容易。”
梁茗贻说着,怜悯中有两分真意。
“我也是当母亲的人,懂她无法割舍孩子的心。权当我是不想苦了你这个无辜的孩子,并不与她和赵泽计较,赵泽给你们些帮衬,我也当不知道的。”
莫爱抿紧嘴,唇线已压成一道白线,好似她能长这么大,全仗着她这么多年的“不计较”。
“你妈妈走了,我们这代人的恩怨也不必说了。你也是挺好一女孩,你爸对你不起,让你缺了父爱,说白了,也是我们这些大人没料理好自己的事,连累你一个孩子。”
梁茗贻转了转腕间手镯,目光轻转到莫爱脸上说:“你爸想补偿你,想办法给你钱,你也给捐了。我知道你喜欢文学,大学没读完是你的遗憾,那我送你出去读,学校任你选,以后想做什么我都支持,好不好?”
施恩施得如此婉转动听,莫爱觉得莫如梅都没这么为她考虑过,但那话外之音确是要夺走她最珍视的人。
莫爱揭破说:“支持我的前提,是要我远离景行。”
梁茗贻笑了,道:“你明白就好。”
“如果我说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