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工连同两个守卫一向是习惯了躲懒的,瀑布旁甚至有他们专门放置的钓鱼小凳儿,三人结伴坐在湖边,各自垂了根竿子进水面,谈笑风生。小寒心道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当即换了个位置,跟上了逐渐走远的王寡妇。
王寡妇神秘兮兮地一边捡着地上的蘑菇、草药和枯枝,背着半人高的竹筐,捧着怀中早间吃剩的饼子往另一处溪边去。小寒顺着她的步子,心下不禁好奇,趁着离瀑布尚近,正大光明地踏上林间的枯叶,总算循着路找到了王寡妇的目的地。
好端端的,她找这么个地方作甚,还要避着先前那伙人?
此处距离瀑布不远,树木生的极其茂密,哪怕藏了四五个人在此处,恐怕也不易被发觉。这儿周遭的药草和菌菇都被采摘得所剩无几,自然也不必担心监工会催促他们来此处,安全性亦更上一层楼。
王寡妇四下张望了一番,见无人跟来,方安心地扒拉着眼前的枝桠,直至山洞露出真容。她心下畅然一笑,躬身钻了进去,全然不知身后紧跟着她入内的清冷女子。
小寒脚步极轻,又有瀑布之声作掩护,屏了气息,连步伐都是踩着王寡妇的前后脚,王寡妇不过一个寻常妇人,如何能发现得了?
她自顾自地往墙上凿出的一个洞里塞着饼,小寒顺势瞄了一眼,长年累月的夜间守卫令她有着极好的暗处视野,不费吹灰之力便可辨别其中的物品。
墙洞里堆砌着许多干粮,有的是掰了一半的饼子,有的是整个儿的窝头,整整齐齐地码在漆黑的小洞里,应是存储了许些时日。小寒默然抬手,一记手刃骤然劈在王寡妇的颈后,妇人轻噎了一声,无力地瘫软了下去。
“你……”妇人尚未昏迷,只睁大了眼,惊恐万分地瞧着突然出现在身后的美貌女子。
小寒抬手将她接住,微勾了勾唇角,将她缓缓放下,双指于她周身几处大穴连点,封了她的声音和行动。她抬头瞧了一眼洞中的干粮储藏点,垂眸将一枚黑漆漆的药丸塞进了她口中,继而嫌恶地扒下王寡妇的外衣,轻声开口。
“好好在这里睡上一觉。”她说完,把脏兮兮的外衣套在自己身上,想了想又补上了一句,“若是被我发现你逃了出去,那你,可别想再留着性命。”
王寡妇被迫咽下了那颗气味呛鼻的药丸,试图说些什么,张口时喉中却喑哑无声,唇舌皆如被麻痹般失控刺痛,吓得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小寒见她听话懂事,满意地回了个让王寡妇胆战心惊的笑容,拾起她的竹筐,起身走向洞穴之外。
穿越黑暗的隧道,终于看到了前方的光明。
温暖的阳光穿梭于微隙的气息,舒倘,漫长。
万山载着绿意横渡金灿灿的日光,流云由远及近,是令人神往的自由。小寒默然俯身,从地上抓了一把泥土,胡乱抹在光洁的面容之上。她一面向外走着,一面整理着竹筐和衣领,若有人在此,必会惊讶地发现——
不知何时,她悄悄在面上画了一层淡淡的褶皱肌理,笑时眼角的纹路,同王寡妇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般。再加上面上那一层泥土的掩盖,小寒将污渍特地覆盖在颧骨和面颊下方,冲淡了光影带来的面部差距,也为她的伪装更添一层保障。
树叶间漏下几许日光,如泼墨于丛林,星星点点地叠在各处。小寒缓缓往回走去,在靠近大部队之前,故意脚下踩上了裙边儿,一跟头栽倒在地上。
“哎哟——”她故意痛呼出声,脸恰好埋进一处泥堆里,顺势肩上一抖,竹筐里的枯柴和药草哗啦啦散了一地。
“你这是作什么?”矮个子瞧见了,慌慌张张地回头看了一眼瀑布方向巍然不动的几个身影,快步上前来扶她,压低声道,“可别给瞧见了!”
话音刚落,另一个书生模样的瘦弱男子不经意间也往这儿挪动了几步,借着捡枯枝的动作弯着腰,侧过头来小声道:“先起来再说。”
书生面上也是沾了许些尘灰,一看便知是平日里吃尽了苦头,身后的筐里零零散散地已经堆了一大半。小寒强行压下了与矮个子接触的厌恶,凭他搀着自己起身,露出一个尴尬无奈的笑容。
这一整日,她随着队伍捡物什,除了午后监工回去时休息了半个时辰外,连喝口水喘息的机会都没有。守卫们虽说陪着监工钓鱼闲乐,还是会时常回头瞧上几眼,确保他们无人偷懒。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黑,小寒随着队伍往回走,一路上四下作了许些标记,只等夜间来寻时能找到路径。众人在一处岔路口绕了方向,不再沿着原路返回,而是向着另一条痕迹并不明显的小路走去。小寒双眼一眯,自是记下了此处方位,一路随着众人,正大光明地踏入寨中——
万里夕阳垂地,如赤红的落叶坠到铺着黄尘的土地之上,斜阳之下的山冈变成了暗紫色,好似云海之中的礁石。血色黄昏,不知沾染了多少亡魂的性命,方有此耀眼的赤色。
秦苍拎着马缰,领着个模样俊俏机灵的小郎君,经过玉京城的闹市区,向自家府邸行去。他身侧的少年郎穿着一身军装,唯卸下了头盔挂在随行的囊袋上,马匹行进间甲胄相撞,吓得两侧的百姓慌不择路地躲了开去,惊恐地瞧着马上二人。
自不必说秦苍的垂暮模样是何等有欺骗性,那机灵的小郎君面颊上有一道从眼角划至下颚的长疤,已见愈合的新鲜肌理,但瞧着还是让人心头一跳。这少年郎颇受秦老将军的喜爱,故而此番能一同入宫觐见王上,只是秦苍面色阴沉,少年郎亦不发一语,气氛压抑地回到了秦将军府。
二人将缰绳交予马夫,前后脚进了府中,萧墙之后,一名活泼鲜艳的女子喜笑颜开地奔了过来,额上汗珠密布,手提一把长枪,恨不得飞入那小郎君的怀中。
“秦爷爷!兄长!你们可回来了!”少女正要一头扎进小郎君的怀里,一身的汗味丝毫不影响她的俏丽容光,男子却一把拦住了她的动作,“怎么!就你金贵不是!”
少女一身利落简单的粗布麻衣,因厌倦了襻膊的勒感,便干脆卷了袖口和裤脚,汗水浸湿了她背后的衣衫,她却毫不在意般咧嘴一笑,喘匀了气,迎了二人入内。少年郎瞥了眼她红润的面色,不禁被那笑容感染,将扑过来的少女拉到自己身边,方回答道。
“你这一身汗臭,谁家姑娘同你似的,好不害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