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理斯有些紧张。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绪，他是帝国最优秀的征战牧师，哪怕面见陛下，哪怕亲临战场，他都没有一次紧张过。
但眼下，穿着这身从尸体上扒下的衣服，他有种自己也已经成为了尸体的感觉。
跟着这只子虫——他已经从那触手手上得知了它的名字——他来到了一处大厅前。
他知道那扇紧闭的腔门后面就是尚且存活下来的镇民，他好像听到了他们的声音，稀疏的交谈，无聊无趣，似乎只是空度光阴一样。
用力抻平了衣服上的褶皱，弯下腰，遮住了自己的肌肉后，他就慢慢走了进去。
门打开，他看到了靠着墙边，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镇民。
每一个都显得有些邋遢，三天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也能迅速改变一个人的外貌。
他还记得当初收拢他们时，虽然没有贵族那般光鲜亮丽，但也能做到不蓬头垢面，将自己的头发胡须打理整洁。
而眼下，或许是失去了希望，或许是没有必要，又或许只是单纯的没有工具，每个人的头发都乱蓬蓬的，脸上也沾着久未清理的污渍。
不少人还嘶嘶地抽着气，估计是被帝国士兵追逐过程中受到的伤吧？
他看到角落里有一些吃剩的骨头架子堆在一起，也看到一个魔法制成的水缸，里面蓄着小半缸的水，旁边有人正取来烧开。
看到他的到来，不少人都愣住了，似乎是麻木没有反应过来，又似乎是觉得不可思议难以相信。
倒是有个战士模样的男人腾地站了起来，激动地快步来到他面前：“你是从外面逃进来的？”
他被这个家伙的热情吓到了，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外面是什么情况了？”维克激动地问，“帝国人离开了没有？战争打到哪里了？小镇还在不在？”
一连串的问题让达理斯难以招架，他也是在这里昏迷了两天，所以对外界的事情一无所知。
他很想回答这个男人的问题，但他确实是不知道。
抬起头，他看到了一双双充满希冀的眼睛，不少人在与他对视时，点头握拳，就像是给他鼓劲一样。
桑比谨慎地走了过来，他的个头甚至比达理斯还要高一些，所以能看出来这个男人并不是胖，而是健壮。
寻常人不可能这么健壮，所以他走上前去，准备随时保护维克的周全。
达理斯一眼看出了这个壮汉的想法，叹了口气，犹豫着说：“我不是逃难来的镇民……”
人群中起了一些喧哗，他到来时每个人都停止了交流，所以让他的声音准确地传进了每个人的耳中。
“我是阿罗帝国的征战牧师，名字是达理斯。”在介绍自己名字时，他下意识想要挺直脊背，却在意识到自己交流对象是谁时很快又坍塌了下来。
惊慌的情绪传播了开来，他看到每个人都缩了起来，有些相互抱在一起，有些却是当场苦笑着哭了出来。
他看到面前这两个男人立马摆出了战斗姿态，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问题，连忙指正道：
“不用紧张，我是俘虏，不会伤害你们的。”
他高抬着双手投降，试图让每个人都看清自己没有携带武器。
虽然以他这种级别的超凡能力者，徒手也有不俗的伤害，但他尽全力让自己显得无害。
人群越来越嘈杂，不少人想到了他们正在被虫魔保护着，也想到了刚才是虫魔带着他来到了这里。
他们开始小声地质问——也或许是自言自语——想要知道为什么战争来的这么突然，又想知道为什么会有战争。
悲伤的情绪弥漫着，让他们本就沧桑的脸上更多了一份阴沉。
这让达理斯的眼眶一红。
维克冷静了下来，手按在剑柄上，打足精神盯紧了达理斯：“你说你是俘虏？”
“是的。”达理斯点头，“我于两天前被俘。”
“原因呢？”
“来追查逃入地下城的王国镇民。”
这句话引发了一场小讨论，有些还存有理智的不住晃动着周围已经沉浸在悲伤中的同伴：
“他是来杀我们的，但是虫魔保护了我们……”
“虫魔原来真的是好魔物啊？”
“多亏了虫魔，还好它们击败了这个什么牧师，不然我们又死一次了。”
“虫魔把他带来做什么？是要处决他吗？”
“处决了最好，我巴不得亲手手刃了每一个帝国人。”
……
这些声音一开始很小，或许是害怕达理斯的原因。
但当大家发现都在埋怨着他时，声音也越来越放开。
甚至有一部分人鼓起勇气，指着达理斯的鼻子开始骂，脏话一句又一句飙出，很多都是他从未听到过的。
他低着头，默默接受着，他认为这是他应该承受的，毕竟是他带来了战火，带来了动荡。
虽然他只是茫茫军队中的一员。
谩骂声越来越响，维克本该维持一下秩序，但当他看向劳琳与缪缪时，发现她们也狠狠地攥着拳头。
他也就放弃了劝阻的念头。
大家都憋了两天了，好不容易发泄一下情绪也好，至少带来了一些活力，让大家不至于陷入抑郁。
直到后来，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谩骂，甚至连什么都不懂的稚童也被吵醒，跟着学了几句。
达理斯一直低着头，他发现自己的心情似乎还好了一些。
而且他有些感动。
这些人居然只动口不动手，他原本以为自己会被所有人围起来揍一顿。
王国人原来这么有礼貌吗？
他深吸了一口气，感激着他们的冷静，也越发觉得愧疚，并且愈发虚心接受着辱骂。
杰伊在一旁看着，他虽然不知道达理斯的想法，但他能看到镇民们的表情。
他们分明攥紧了拳头想要冲上来打，但似乎又惧怕着什么，不敢上前。
要说怕什么，他总觉得是害怕像上次斗殴一样，不仅会受伤，还会被处分，导致后续分配的食物和淡水比其他人少几分。
可以说是很务实的一群人了。
他也看到了维克四人的默认态度，不过并没有怪罪什么，这场谩骂本就是周瑜打黄盖，他贸然插手，两边都不会好受。
直到声音渐息，他才命令子虫抬着食物走入，分开镇民们的注意力，并且引导达理斯离开。
他准备最后问一问这个男人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