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微神色有片刻的恍惚：“谁……”
“永昌四年，兼任内阁太保的王焱。”谢珩解释道，“只是……父皇，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后来改了名字，叫王焚，投靠了北戎人。”
谢微久久不语，一直到临喜带着人端着一摞书册进来后，才恍惚道：“投靠北戎……”
脑海中的回忆将他拉回了少年时代，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王焱信心十足地告诉他：“殿下，说好了，以后你当皇帝，我就是你最忠心的臣子，我们君臣相辅定能成就一个太平盛世。”
“北戎算什么？以后一统南北，天下归一，九州都要向你朝贺。”
那时谢微只笑着道：“少做大梦了，能活到最后的才是赢家。”
“殿下，你不信任我？以我的才智，肯定助你成事！”
谢微稍有疑惑：“我只是奇怪，谢晖才是父皇母后亲子，又有一个当大将军的舅舅，相比起来，我的胜算很小，你为何选我？”
王焱耸耸肩，理所当然道：“看你长得顺眼呗，而且……”
他顿了下，见谢微没有生气的意思，才接着道：“我认为谢晖心胸狭窄，爱计较，又贪财好色，他要是当了皇帝，百姓就要受苦咯。”
他们年纪相仿，谢微却觉得王焱比自己多了几分少年气，更像个一腔热血的年轻人。
只是谢微不知道的是，王焱也是个被世道寒了心的失意之人，他心里重燃的火种是谢微种下的。
后来的一切，果真也如王焱想的那样，谢微坐拥大位，谢晖得封齐王。
而王焱也终于迎来了属于自己的时代，他在朝中大展拳脚，谢微对他很是信重，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直到有一天，散朝后，王焱独自来找谢微。
“陛下，臣明日要告假一日了。”
这让谢微有些意外，王焱素来干劲十足，就连正常休沐日都要忙活的人，突然间要告假，谢微担心他遇上了什么事情，便关心道：“是有何事？”
王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臣的妻，她到灵云寺祈福去了，臣想去接她回家。”
官场得意，家中又有佳人相伴，谢微不由羡慕得心里酸酸的：“你倒是过得比朕这个皇帝舒坦多了。”
王焱私底下同他关系不错，说话也不太拘着，当即就道：“陛下也不赖啊，后宫那几位也是不可多得的美人啊。”
谢微没好气地瞪他一眼：“那是什么情况你还不清楚么？朕也是逼不得已、有苦说不出啊。”
王焱笑了笑：“陛下也不用急，姻缘天定，臣相信您会遇到的。”
谢微无所谓地拨了拨茶盖：“得了，用不着拍马屁，该干嘛干嘛去，多歇两日也行，别把自己逼太紧，多陪陪家人也好。”
那时谢微想着，他已经是皇帝了，肩上担着南乾江山的稳定，姻缘一事也不必强求，毕竟人总是有得有失的，哪怕是皇帝也不能既要又要，太贪心总归是不好的。
王焱灿烂一笑：“遵命，臣这就走，不打扰陛下品茗了。”
谢微送到嘴边的茶，因着有些口渴正打算一口喝完，被他这么一说突然顿住，看着他步伐松快地离开，只看背影都能想象到他此时是何等的神采飞扬。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谢微回过神来，看谢珩已经在一旁的桌子上看完了案卷，已经开始翻阅天子起居注。
他目光微变，涩声道：“你也怀疑，是朕铲除了王焱一家？”
谢珩头也未抬，回道：“儿臣只是觉得奇怪，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
谢微沉默一瞬，叹息道：“他离京那一天，忽然有禁军来报，王家进了盗贼，朕当时只想抓住贼人，便让禁军去追查，后回报说贼人没抓住，宅子里所有东西都被洗劫一空，连桌椅都劈得粉碎。”
谢珩抬眸，疑惑道：“什么样的贼人，在京城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谢微摇摇头：“朝中有人猜测，王焱贪墨后跑路的，朕没有相信，一直派人寻找王焱，可惜都没有任何消息。”
谢珩卷起手中的册子，若有所思道：“父皇有没有觉得，这很像一个局？”
谢微沉思道：“确实奇怪，寻常贼人只偷钱财，可是王焱家中的情况，更像是……”
他没有接着往下说，谢珩及时补充道：“抄家。”
谢微呼吸一沉：“朕没有。”
“是谢晖。”
有能耐在京城做出这样事情的人，除了当时的谢晖，谢微想不到第二个。
谢珩放下手中的天子起居注：“父皇，现在缺的是证据。”
在知道王焚和王焱之间的关联那一刻，他就猜到这事情不简单。
可是光凭这一套说辞，王焚必定不会相信。
他坚信那么多的年的事情，如果没有确切的证据摆在他的面前，那说再多都是没有用的。
谢微问道：“他在何处？”
谢珩眉眼稍低，没有回答。
谢微已然明了：“灵泉山的匪祸，就是他造成的。”
“父皇，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不……他若不是王焚，只是王焱就好了。”
单是占山为王这一件事情，并不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可他偏偏是王焚，那个为了北戎谋划，攻打南乾，造成南乾数万人流血亡命的王焚。
谢微闭了闭眼睛：“朕想见他一面。”
“不可。”谢珩立时道，“父皇，他已经不是当年的王焱了，你不能轻易涉险，此事交给儿臣去办。”
谢微犹豫再三，最终还是道：“先查清楚，他投靠北戎的原因，当年他消失得离奇，这其中肯定有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谢珩一顿，有些迟疑地开口：“据儿臣所知，当年王焱有一位发妻，相传两人十分恩爱，可是王焚……从之前在北地得到的消息来看，他并无妻儿子女，而是孤身一人混迹于北戎王室之中。”
他这么一说，谢微忽然明白过来当年王焱不正是在去接妻子回家的途中失踪的么？
当年派人探查过，却任何蛛丝马迹都没有查到。
“你是说，他的叛变，和锦若有关系……”谢微细想了一番，“他们夫妻感情确实很好，王焱的孩子比你还要大上好几岁。”
谢珩道：“如果那孩子顺利出生的话……”
“珩儿，此事一定要查清楚！”谢微正色道。
“父皇放心，儿臣这就回灵泉镇去。”谢珩起身欲告退。
谢微又将他拦住：“歇两个时辰，天亮再走也不迟，你也不是铁打的。”
谢珩挂念着姜清，怕有什么事他不好处理，心里总是放心不下，但是听谢微这么说又想着很快也就天亮了，他又何必拂了父皇的好意。
“是，儿臣天亮后再出发。”
谢微早已没有了睡意，又不好在他面前表现出过度的伤怀，便道：“去偏殿歇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