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章 大江东去
慕容惜醒来时,天色已亮。
玉远舟伸手取走她头上的银针,慕容惜立刻抓住他的手,犹如落水之人遇见浮木一般。
“玉先生,当年行事不羁,多有得罪,我在此赔罪了,求求你,一定要救救我儿。”
迎着慕容惜满目的泪光,玉远舟心头并不好受,师父教他治病救人,却没教过他如何面对病人的离去,他当初不愿继续治慕容翊,就是不想他死在自己手里。
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没避过这一遭。
他这双手杀过人,但是救过的人更多,凡经他手,就没有活不下来的病人。
玉远舟一向自视甚高,遇见慕容翊这个病人之后,还是他行医以来,唯一一次受挫。
“若是当年,我不调皮贪玩,学会我师父所有的本事,或许还有转机…… ”玉远舟说,“给他备一副上好的棺木吧。”
慕容惜面如死灰,一双手也失去力气,再也抬不起来,玉远舟收回自己的手臂,无声地吸了一口气后默默离开。
荼凌一直在门口等他,看见他出来后,只歪着头悲哀地笑了下,他告诉玉远舟:“生老病死、人间常态,你不是总这么说吗?”
玉远舟叹息一声:“是啊,我亦无可奈何。”
荼凌沉默着拉过他的手,身为影卫,他见过太多人的死亡,这还是第一次不想面对一个人的离开。
也不知道为何,或许是大家都不想慕容翊走,他也受到了触动,又或者是因为玉远舟的存在,让他变成了一个心软的人。
慕容翊自夜里醒来后,一直未曾合眼,只是靠在床头,目不转睛地看着赵粲。
赵粲说:“等下药就好了,你若是怕苦,先吃点蜜饯。”
慕容翊脸上未见一丝血色,眼中却带着喜悦的神采。
“我不怕苦。”
“那你先躺着休息一下。”
慕容翊轻轻摇头:“我只是想多看看你。”
赵粲喉中一紧:“以后有的是机会。”
慕容翊苦涩一笑:“可是我好像听你说,要忘了我,还要找个更好的。”
赵粲顿了下:“那你一直看着,我就没有机会这么做。”
慕容翊轻轻抬手,赵粲明白他的意思,便靠了过去,趴在他的怀里。
慕容翊说:“你瘦了。”
赵粲忍着泪意:“你要不要照照镜子,到底谁瘦了?”
慕容翊拉着他的手,神色心疼道:“手上的伤…… ”
“都好了,玉先生给看过,没留下病根。”
慕容翊拉着他的手放到唇边,珍重一吻。
“听我的话,好好生活,要幸福地过完这一生,带着我的那一份。”
赵粲控制不住地颤抖,慕容翊特意醒来这一趟,就是为了和他告别么?
真的好残忍。
他闭上眼睛,遮住眼中的绝望:“好。”
慕容翊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背:“其实那一年在堂口第一眼看见你时,我就在想,这个小公子长得真合我心意,若能为我所有,再好不过了。”
赵粲吸了吸鼻子:“可你那是神色冷淡得很,就连下人轰我出去,也未见你动容半分。”
慕容翊说:“我那是还没反应过来,之后不是特意去书院寻你了么?”
赵粲抬头看他:“你去书院是为了我?”
“不然呢?那些之乎者也的东西,我其实并不感兴趣。”慕容翊说,“可是我很后悔,要是我没去就好了,你不认识我,现在就不会难受。”
赵粲说:“那你想错了,我那时见了你,就觉得此人实在是英俊潇洒得很,下定决心要找到他,然后……”
慕容翊垂眸看他:“然后如何?”
莫念端着药进来,看着这温情的一幕,很是舍不得打扰,可是玉先生吩咐了,这药一定要喝,吊命的。
赵粲坐直了身子,对着她招招手:“给我吧。”
慕容翊看了莫念一眼,这小丫头鼻子红红的,一看就是躲着哭过。
这兄妹俩跟着自己多年,情谊自然不同寻常。
“你兄长呢?”
莫念说:“堂口有事,阁主让哥哥去处理了。”
慕容翊一顿,心中酸涩难忍:“我娘她…… ”
“阁主很好。”莫念立刻说,“阁主说想要造一艘花船,现在正忙着,少阁主不要担心。”
慕容翊怔了瞬:“那就好。”
赵粲将药汤喂到他嘴边,慕容翊一口一口喝了。
等他放下汤匙后才说:“我走之后,千金阁若是难以为继,不如散了。你带我娘和莫思莫念去京城……她们有钱,离开这个伤心地会好许多…… ”
说着又看向莫念:“这丫头被惯坏了,性子有些刁蛮,你代我给她寻个好人家……”
赵粲泣不成声:“你自己的人自己照顾,我才不要管她们……”
莫念再也忍不住,捂住嘴跑了出去。
千金阁门前的大江,不远千里奔腾而来,将门前的石崖冲刷了千百年。
两侧的山坡上,开着一片一片的金秋菊,日光照耀之下,花朵微微低垂着,显出几分无力来。
慕容惜披着一件白色的披风,立在石崖边上,犹如一枝洁白柔美的茉莉花,在风中摇曳,姜清怕她想不开,缓步走了过去。
站在边上,才看到底下的山坡上,一群人正在忙碌着,瞧那样子是在造船。
慕容惜静静远眺,看着大江东去,迎着江上吹来的风,眼底的酸涩都散去了些。
“我儿幼时聪慧,却时常缠绵病榻,有一天不知看了什么话本子,忽然和我说,要是有一天他死了,不要漆黑的棺木,他要顺着大江漂流远去,就像书里的侠客一样,来时不知名,去时一叶舟。”
姜清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默默地陪她站着。
江水顺流而去,一眼看不到头,那宽阔的江面上忽然冒出一个黑点,姜清极目看去,隔得太远,看不真切,又等了许久,才依稀分辨出来,那是一叶扁舟,正逆流而上。
小舟破开水流,极速而来,船头坐着一戴着斗笠的垂钓老翁。
姜清心头一跳,心想这样湍急的水流,他竟能不用船桨,轻而易举的逆流行舟,这绝不是简单的钓鱼翁,莫非是……
忽然间,千金阁最高处的阁楼里,传来一声沉闷的钟鸣,慕容惜仓皇转身,悲痛万分:“翊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