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居阁前,日头正好,树影在地,一群不知名的鸟儿,在阳光下扑扇着翅膀,飘飘摇摇地向远方飞去。
今日已是二月二十九,正是李相夷的生辰。
去年的这个时候,武林之中正有一件盛事热热闹闹地吸引了江湖中所有的目光。
一个偌大的擂台在汉阳城中搭了起来,武林群豪齐集,以武会友,以武决胜,共推新一任武林盟主。
若是再往前数上几年,这场预计历时三日三夜的擂台之战,只怕是凶险异常,各帮各派的好手为了夺这个武林盟主之位,少不得要你死我活地拼杀上一番。可这一年的武林大会,除却仇家相见,分外眼红以外,擂台之上的剑影刀光、拳打脚踢竟是平和得很,往往点到为止,决出胜负即罢手,倒是名副其实的以武会友了。
原因无他,四顾门的李相夷来了。
万人册上的有名高手几乎人人都已同他交过手,最多数招便败下阵来,而那真正的隐士高人自也不出门趟这一遭热闹,加之四顾门评判江湖事已有三年之久,处事公道,不偏不倚,更是锄强扶弱,斩妖除邪,在各帮各派心中早已有武林盟主之实。
由是一见四顾门派来打点先打点落脚之处的几名弟子,众人心中尘埃落定,将刀剑收了起来,只一心埋伏在那被全包了下来的客栈周围,等待见上一见那人的风采。
只见那一轮红日当空而照,众人的脸上已是粒粒汗珠滚滚而落,客栈掌柜早已等得不耐烦了,李相夷及佛彼白石一众还未出现,只有一位衣着华丽的紫袍公子匆匆现身,又极快地消失了。
有认识的人大声介绍起来,这位紫袍少侠正是四顾门的护法肖紫衿,他一向包揽了门主李相夷的出行事宜,时下既已现身,李相夷当是随后便来。
可是直到日头西斜,客栈附近的茶摊酒楼里的众多江湖客也没能见到李相夷迈步进入客栈的身影,不少人便纷纷离去。
今日见不到,明日总会见到,明日见不到,那李相夷总有一日得现身擂台,倒也不愁白跑这一趟。
然而直到三日后,李相夷终于出现在众人眼前时,擂台下的每个人不由惊讶地张大嘴,每张嘴里都足足能塞进三个鸡蛋。
只见那一向负有豪侠之名的庐陵派掌门正垂着头跪在擂台前,他的身侧是少林德高望重的法空方丈,以及一位满脸激动之色年约十二三的小小少年。
李相夷一袭华贵的织金白袍,负手立于擂台上,少师剑挂在他的腰际,反射着阳光。
他正来回踱步,时而瞧瞧庐陵掌门,时而看看法空方丈,徐徐讲述着二人长达三十年的勾结之事,以及这些年中,二人如何设计劫财夺宝、奸淫掳掠之事,每说一件,那小小少年便呈上对应的证据,庐陵掌门与法空方丈虽是抵死不认,但面对铁证如山,只得供认不讳。
众人这才知道多年来,江湖中诸多小帮派莫名遭难失踪,竟是此二人所为,不由义愤填膺,少林掌门行正方丈合掌念佛,当即表示要将法空带回少林严加发落。庐陵弟子更是羞愧难当,不少人已悄悄离场。
李相夷破获了如此积年旧案,当下威望更重。他站在武林大会的擂台上,竟无一人敢上前挑战。
武林盟主之位,毫无争议地归属了四顾门门主。
只见高高的擂台上,一袭白衣随风而动,猎猎作响,少年拔剑而出,此时阳光正好,众人只觉剑光耀花人眼,李相夷已将擂台高处的绸花斩落。
红绸被挑在少师剑尖,看起来极是鲜艳。
人群登时沸腾了起来,无数的目光聚焦在高台之上,白衣剑客微微一笑,仰头望天,仿佛四下的热闹与他无多大相干。
等他低下头来时,喧嚷的一切已然消失,眼前一张小几,上面放着几件东西——刎颈剑、四顾门门主令牌,以及那一方不大不小由和田玉琢磨而成的武林盟主印。
他已经坐在这梧桐树下,独自对着这三样东西看了好几个时辰。
这时一阵风起,旁侧的桃梨树梢花枝颤动,无数花瓣就如红雨白雪般,盘旋着纷扬而落,不一会儿功夫,就落满了小几。
李相夷看着花瓣将令牌与印鉴埋了起来,微微一笑,将它们连同小几一块收了起来。
厨房里,乔婉娩已经为他煮好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长寿面。
“生辰快乐,相夷。”师娘与师父笑得甚是慈爱。
待到晚间,月上中天,他和衣倚在床头,乔婉娩为他换好了每日的伤药,却是轻轻叹了口气。李相夷心知乔婉娩早已习惯了扬州慢加持下的伤口愈合速度,如今这般的慢腾腾难免让她忧心不已,加之现在怀孕辛苦,他歉疚之情涌上来,便掀开被子要下床去。
乔婉娩正收拾好了东西,转过头来,见他随意披了件外裳就要往屋外去,忙道:“你要出去做什么?”
她说这话时,正站在窗边,烛光微微映照,给那白腻的脸庞镀上一层柔和的光辉,李相夷心中一动,道:“你可见到我那张琴放哪儿了?”
乔婉娩不知他突然要寻琴是做什么,想了想,道:“在书房收着呢,你想弹琴?”见李相夷点了点头,她便拦住了李相夷想迈出屋的步子,道:“刚换的药,你别乱动,我去书房帮你取来。”
李相夷接过那张琴,调了调弦,见弦音依旧,心下甚喜,轻轻拨弄了几下,便叮叮咚咚地奏起一支曲子来,如清泉流淌,枝头鸟鸣,十分悦耳。
乔婉娩一听便知这是她十五岁生辰时,李相夷特地为她写的曲子,那时情景登时历历在目,不由脸上一红,笑道:“这么多年了,你还记得这样清楚。”
李相夷见她倚在自己肩头,柔声细语,甚感温馨,轻声道:“你可还想听?我再弹一曲。”
乔婉娩“嗯”了一声,就听那琴声又叮叮咚咚地响了起来,琴音柔和,如一只温暖的手在温柔地抚摸着,她越听越困,勉强打起精神来,也挡不住上下眼皮打架,不知不觉靠在李相夷的肩头睡着了。
李相夷将那剩下的几个小节弹完,这才把琴放下,轻轻扶着乔婉娩躺好,温柔地凝望了好一会儿那张恬静的睡颜,喃喃道:“睡吧,阿娩,这些日子你太辛苦了。”
他方才所奏之曲不仅有催眠之意,还可调理体内真气。乔婉娩近日忧心,辗转难眠,他悉数看在眼里,几番思量,借这生辰之机,为她奏上一曲,望她得一夜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