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相夷如此翩然离去,倒让角丽谯微微愣了一下,她看着那身影消失在黄昏的飞雪中,越发觉得有意思起来了。
但是,她并不打算去那十里外的树林。
虽然这个年轻的白衣男子确实让她觉得颇为有趣,也确实让她起了一丝招揽之心,但是这些还不足以让她就此带人奔赴而去。
何况,此人不知来路,不知深浅,却隐隐有种万事自在掌握的气度,让她觉得很是不安。
树林之约,谁知道是良宵一度还是陷阱重重?她角丽谯可不是初出茅庐的无知傻子,那人想她去,她偏偏就是不去!三言两语就想牵着她鼻子走,委实是做梦。
更何况,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万万出不得差错。
朝月派的男弟子们早已听得动静,从客房中奔了出来,却无一人敢靠近。
角丽谯眼眸流转,略略扫了一眼这些人,忽而只觉得无趣,她扬了扬袖子,却见一个十七八岁的紫衫女子仗剑挡在了诸位师妹面前,喝道:“妖女,休要伤我师妹!”
她相貌平平,然而眼中的凛然之色却让她平添了几分勃勃英气,角丽谯忽而想起了那梅花树下一眼瞥见的少女。
她可长得美貌多了。
不对劲,角丽谯不由摇了摇头,今日怎的老是想到和那人相关的人事?
难道是因为今日见到尊上,听他咬牙切齿念了足足一个时辰的李相夷的缘故?还是因为方才见到的白衣少年,实在很有几分李相夷的影子在?
“让开!”雪公一声轻喝,朝月派的师兄们很是有骨气地拔出剑来,并不退让。
角丽谯不由嫣然一笑,她的前方却已自动让出了一条路。
紫衫女子仔细查看了一番师妹们,见人人无恙,这才放下心来,她这才转头恨恨地看向师兄们,却见那群男弟子人人都痴痴地看着角丽谯缓缓走向二楼的身影。
直到那倩丽的身影在眼前消失,才有一人叹了口气,道:“不知传闻中的角姑娘,能和这位仙女一比否?”
他这话一出,其余男弟子齐齐叹了口气。
等到他们想起师妹们的时候,转身才发现她们不知何时早已离开了大堂。
“师妹们呢?”
“不知道,应该是先走一步了吧。”
“算了,随她们去,外面雪这么大,她们应该等会儿就回来了。”
此时,小棉客栈外数十步处,有一紫衫女子正带着四五个小姑娘行礼拜谢。
她们的面前,有一白衣少年手握长剑,漫天飞雪落在他的身上,却不曾融化。然而他的笑容却像能化了所有的冰雪般,他正慢慢地道:“她叫角丽谯,可惜我现在暂时拿她没办法。”
朝月派的大师姐赵轻灵却了然地点了点头:“原来是这个妖女,怪不得……”
她见李相夷颇为歉然,却温言宽慰起来:“少侠不必自责,那妖女狡猾无比,当年都能在四顾门李门主手下逃脱,其狡诈可见一斑。只可惜李门主东海一战后,恐怕已是凶多吉少,我等仰慕已久,却无缘得见他的风采了。”
李相夷微微一笑,道:“这倒也没什么可惜的。”
他遥望风雪中的前路,温言道:“角大姑娘做事历来反复,她适才放过你们,但这家客栈你们只怕不能待下去了。此去东南方向十里外,有一片树林,林中有一无人住的草屋,勉强可以歇息,赵女侠可以带师妹们去暂住一晚,明日再赶路不迟。”
赵轻灵有些犹豫地转身望了眼小棉客栈。
却见李相夷从袖中取出个火折子递给她,道:“角大姑娘今晚绝不会去那片树林,赵女侠可以信我。”
赵轻灵接过火折子,道过谢,又问道:“不知少侠师承何派,可否留个名姓?”
“我姓李。”李相夷轻轻掸了掸身上的落雪,慢慢道,“赵女侠就此别过,我再去会会那角大姑娘。”说罢,他便大步向前,只在雪地里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很快就被大雪遮住了。
他适才离开客栈没几步便折返回来,角丽谯此人疑心甚重,做事往往反复,他与其交手数年,极是了解。所幸她并未再对那些小姑娘下手,他便趁着众人的目光皆在其身上时,悄悄将朝月派的女侠们唤了出来,又将她们妥善安置。
那片树林是他来时歇息过的,还算安适,在如此风雪中也算是一处极好的避难之所。
而就在他与赵轻灵等人说话时,他远远望见有几点人影自玉城方向而来,心知他所等的兔子终于到齐,便辞别朝月派的小姑娘们,又重入小棉客栈。
那些人果然是来见角丽谯的。
玉红烛办事极是迅速,不过两日功夫就已将角丽谯吩咐的事宜理出了眉目。
然而,角丽谯却是微微蹙眉,将来人上下打量了几番,显然并不是多么满意。
她的面前站着三名汉子,玉红烛正在一旁介绍他们的来历。
原来这三人均是土夫子,分属“山卯”“遗墨”“鎏金”等派系,各有绝活。
只见角丽谯眉头蹙了又蹙,道:“八更动身是什么意思?”
那来自“山卯”一系的汉子名唤潘柏立时答道:“就是干这行八年了。”他见角丽谯微微点了点头,不由欢喜起来,却不敢正眼瞧那绝世之姿,只偷偷觑眼瞧去。
这时,他身旁的一人已抢着道:“这‘遗墨’就是按照古卷记载寻宝,‘天漏’是观天象寻穴,‘鎏金’就是顺着市面上的明器查找线索从而发现宝藏,至于这‘山卯’,就是看山川地势找墓穴。”
角丽谯道:“只有这些?”
那汉子出自“遗墨”一系,名唤段山,见角丽谯果然向他瞧过来,忙不迭又道:“还有‘独户道’,一般是半路入行,没有师承,全凭功夫下地。此外,还有一种叫‘肉头’,咱们盗的是宝贝,肉头取尸体,挟尸要钱,最不入流,道上的没人瞧得起他们。”
他将土夫子各派说了个详细,潘柏有些不满地瞪向他,段山却是毫不在意,只一心看着角丽谯的神色。
只见角丽谯却是若有所思,过了几瞬,道:“这‘独户道’可有什么人物?”
潘柏与段山面面相觑,段山犹豫了一瞬,道:“有一个外号叫‘素手书生’的,三年前进了金陵皇陵,在明楼前留下了四个字,从此扛了金幡,成了道上人人敬仰的前辈。圣女可是要请他来?”
潘柏也在一旁道:“可是听闻这素手前辈,一向只下大墓,更是行踪不定,无人认得。”
角丽谯皱眉道:“你们也是各派的高手,可见过他?”
段山与潘柏摇了摇头,却见身旁一直沉默不言的青衣男子开口了,他属“鎏金”一脉,名唤丁天机,平日里话最多,今日却是罕见的沉默,当下便道:“素手前辈虽然神龙见首不见尾,消息却是灵通,若有大墓现世,他定会来掺上一脚。”
潘柏却是有些不服气,道:“你是说如果圣女将这消息放出,素手前辈就会前来?你虽见过素手前辈一回,可他的脾性,你又怎么知道?”
却见丁天机微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没见过?三年前,我本也打算进金陵皇陵,只是晚了一步,只见到素手前辈正击杀守军,一身白衣,剑光连出,三五人立时毙命,真是好功夫!”
角丽谯顿时来了兴趣,问道:“你可看清了他的模样?”
丁天机仔细回想了下,摇了摇头,道:“说来也奇怪,素手前辈的模样极难记得,额上似乎有个青色胎记,但是观其身形,十分年轻。”
“十分年轻?”角丽谯道。
“不错,若是我这双眼睛没看错,大约是二十上下,到今日也绝不超过二十五。”丁天机甚是肯定。
角丽谯的眼珠子转了转,道:“若是我放出大墓的消息,能让素手书生现身么?”
丁天机道:“或许素手前辈已经得到了消息,此次连‘黄泉十四盗’都惊动了,素手前辈消息颇为灵通,或许已在前路等候。只是不知圣女这次想要下什么地,除了‘黄泉十四盗’以外,还要劳动‘素手书生’?”
却见玉红烛冷冷道:“到了地方,圣女自然会告知你们。放心,跑完这一趟,定可以让大家可以快活好几年。难道你们怀疑玉城不成?”
三人忙道不敢,便被角丽谯吩咐带下去了。
屋内顿时只余角丽谯与雪公血婆三人。
雪公见角丽谯脸上神色忽喜忽忧,似笑似怒,不由关切道:“圣女?”
角丽谯脸露微笑,仰头向屋顶瞧了一眼,道:“你说,这个屋顶上,此刻会不会有人在偷听?”
雪公与血婆大惊失色,忙凝神细听,可是耳中除了呼啸的风雪之声,再无其他声响,不由摇了摇头。
却见角丽谯笑了笑,朗声道:“‘素手书生’,可请现身一见?小女子有大买卖想请前辈相商!”她的声音极是婉转,雪公虽然常随左右,早已听得习惯,此刻却也酥了半边身子。
然而屋内毫无动静,什么也没有出现。
角丽谯却是极为笃定一般,声音清越,继续道:“前辈身手,小女子已见识过,只是今日天色已晚,风雪交加,违了这十里树林之约,还望前辈恕罪。此番小女子组局,下的是一品坟,不知前辈可否现身一见,共同相商?”
她说话时使上了内力,以确保声音可透过风雪直达屋顶,可是一盏茶功夫过去了,屋子里还是没出现任何其他身影。
血婆不由疑惑道:“圣女,或许那个人并不是‘素手书生’?”
角丽谯沉吟着,心下暗道:“那他会是什么人呢?为何会说我想招揽于他?”
忽然听得窗子上一声响,屋内三人不由同时转过身去。
只见一个人风一般地从窗户掠入,一身白衣,满头细雪,额上一块青色胎记,面容颇为俊秀,正歉然道:“雪太大,来得晚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