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了,”牧云卿身形顿住,强忍着不适,回道:“我信得过大夫,只是我还有要事在身,不便在此久留。”
“有什么要事比你的眼睛重要?”赵思衡将人摁回椅子上,从他衣服上取了些残留的毒粉,道:“毒粉我已经取了,这几日我钻研一下,过几日你再来,我一定治好你。”
牧云卿迟疑片刻,终是妥协,起身抱拳行礼:“那便有劳大夫了,在下告辞。”刚走两步,身形一晃,险些摔倒。
“我扶你回去吧。”沈忱溪道。
“不必了,”牧云卿背过身道:“沈大人还是早些回去吧。”
沈忱溪见他执意如此,拱手道:“那沈某就先告辞了,牧大人一路小心。”
_
芳兰苑
暮颜翻来覆去睡不着,暗暗盘算回校军场的日子。她这几日调理下来,身子好了许多,寻常走路,亦或是耍两下剑都不成问题,再咬咬牙便是校军场的训练也能抵过去。
她早就该回去了!
只是她前几日才刚称病,突然就好了,未免有些……玄乎?
但玄乎又怎么了?旁人问起来就说自己命好,被老天爷眷顾?不仅得了灵丹妙药?还体质特殊?
暮颜一拍脑门,她这又不是修仙世界,有个屁的灵丹妙药。
正想的入神,门外猛然传来一声巨响,似是有什么东西碎了。
或许是猫吧,暮颜想着又翻了个身。
“欸不对,”她从床上坐起,“丞相府何时有猫了?”
果然夜晚人的智力会下降。左右今夜她是睡不着了,就随意披了件衣衫朝外走去。
兴许吹吹冷风,能让她脑子清醒些。
门一开就瞧见院里蹲着个人,暮颜掏了匕首就朝那人奔去。看清人脸后,差点傻眼:“牧云卿?你在这里做什么?”
地上那人忙着揪兰花叶子,根本没听见她的话。
“牧云卿?”暮颜又唤了一声。
这是梦游了?还是醉了?
暮颜问道:“你喝酒了?”
牧云卿眉头微皱,努力回想:“我……我好像喝了一些酒,可能是有些醉了……”
“地上凉,你要不先起来?”
“好。”牧云卿抓了一把兰花叶子想塞到暮颜手里,却因找不到暮颜的位置,一头撞在柱子上。
暮颜:“……”
夜晚还真是让人智商下降。
她抬脚走到牧云卿身侧,又问:“怎么好端端还喝酒了?”
闻到熟悉的香气,牧云卿顿时清醒了几分。他道:“没什么,只是心中烦闷,想借酒消愁罢了。”
“愁消掉了吗?”
“没有。”
“那你跑我这,是想自荐枕席吗?”
“暮颜。”他沉声道:“我只是有些醉,不是意识不清,你说这些话我明日全都会记得。”
“我说了什么?”暮颜反问。
“自荐枕席。”
“好啊!”暮颜笑着开口,“你打算什么时候自荐枕席?”
牧云卿:“……”
“行了不逗你了,”她问:“你今夜是喝了多少?眼神这般呆滞。”
牧云卿抬手揉了揉眉心,道:“没喝多少,只是眼睛不太舒服,看东西有些模糊罢了。”
“眼睛怎么了?”
牧云卿犹豫片刻,回道:“被毒粉迷了眼睛,虽无大碍,但暂时看不清东西。”言罢又补了一句:“只是暂时的,大夫说过几日便会好。”
暮颜向他凑近:“真的看不见了?”
“看不见,但是能感受到,”牧云卿抬手挡在身前,正色道:“退回去,男女授受不亲。”
“男女授受不亲?”暮颜将他抵在墙上,调侃道:“这不是挺受得亲的么。眼睛睁开,让我看看。”
牧云卿略微侧头拉开身位,无奈道:“不必看了,有什么好看的。”
暮颜抬手将他的脸扳回来:“看个眼睛而已,怕什么?牧云卿,你怎么这么娇。”
“凤栖国男子以娇柔着称,暮三小姐不知道吗?”
“不知道,”暮颜细细端详着他的眼,随口道:“但我觉得,过分娇柔反倒不好。”
他愕然:“男子?”
“不论男女都是,太过娇柔,连自保都做不到,何以成事?”
“你眼里就只有成事吗?”
“我眼里还有你,”暮颜朝他眨眨眼:“算了,你又看不见!不过,你这眼睛我瞧过了,十有八九不会瞎,放心吧。”
牧云卿颔首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我送送你?”
“这……”他刚想拒绝,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略微颔首:“那就有劳暮三小姐了。”
暮颜扶着他往前走:“小心台阶。”
“好。”
_
翠竹苑
暮颜将人扶到到床边坐下,开口道:“你现在这样,做事都不方便,我调几个人到你院里吧?”
“不用,”牧云卿微微皱眉,下意识地拒绝:“我不习惯身边有太多人,况且我如今只是眼睛暂时看不见,并无大碍。”
“可你这样我怎能放心。”暮颜打断他的话。
牧云卿心中一暖,却仍固执己见,“真的无需,无需……为我费心。”
暮颜见他如此倔强,眼珠一转,计上心来。“那我每日过来照料你,直至你眼睛恢复可好?”
牧云卿一愣,刚欲拒绝,暮颜接着说道:“你若不应,那我只能强行安排人手进院照顾你了。”
牧云卿无奈叹气,“那就依你。”
_
银桦阁
红袖满身是伤的跪在地上,她低垂着脸,发丝凌乱不堪。
座上的男子慢条斯理的煮着茶水,时不时抬手往炉里添炭。
须臾,他才抬眼看向地上那人。阁内只点着一盏灯,本就昏暗的光线衬得他面色更冷。
察觉到他的目光,红袖指尖一颤,将头又低了几分。
沈忱溪淡然道:“私自动手,按规矩……当诛。”
“属下遵命。”
“呵,”沈忱溪闻言似笑非笑,轻嗤一声,语气冰冷:“倒是个乖觉的。”
红袖颤巍巍道:“属下不敢忤逆。”
“不敢?”沈忱溪将杯盏搁下,眸底闪过一抹寒光:“你今日之举,便是大不敬。”
“公子教训的是。”
“你既已知错,”他道:“那便自行领罚吧。”
红袖跪在地上,迟迟不肯起身。
“还愣着做什么,”沈忱溪斜睨了她一眼,声音冷得似乎要凝结成冰,让人不寒而栗:“莫非还要我亲自送你下去不成?卫琢,将她带下去!”
“公子!”红袖忙道:“属下自知死不足惜,可属下那样做,也是为了公子考虑。”
“为我考虑?”他嗤笑一声,踱步至红袖跟前,冷声道:“若真是为我考虑,你就不该轻举妄动。”
红袖呼吸微沉,叩首道:“属下自知有错,但……”
“不必多说,”沈忱溪冷眼瞧着她:“错了便是错了,何需解释这么多,滚去领罚!”
卫琢见状,求情道:“公子,红袖身负重伤,再去领罚身子怕是受不住……”
“公子,不必听他的,”红袖起身道:“属下自行去领罚!”话音刚落,就强撑着身子往外走去。
卫琢朝沈忱溪行了礼,忙不迭追上去。
沈忱溪唇角微扬,捻着一只白玉茶盏,侧眸望向窗外的风雪。
卫琢和红袖,是他自幼带在身侧的,一晃,竟然已经过去了十八年。
这俩人性子差得多,平日里时常拌嘴,紧要时刻却也配合默契,为他挡下了不少伤害。
_
第二日一早,牧云卿起身时,暗觉身侧有人。他蓦然想起昨夜暮颜说的话,“那我每日过来照料你,直至你眼睛恢复可好?”
“谁在那?”牧云卿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小厮布菜的手一顿,回道:“牧公子,你醒了啊!我是三小姐院里的,您唤我小江就行!”
牧云卿面色一沉,暮颜这人,口口声声说要照料他,结果还是唤了旁人来。
她就是个行走的骗子,十句话有九句都信不得。
“牧公子,”小江殷勤道:“我为您准备了一些吃食,您要过来吃点吗?还是再歇一会?”
牧云卿摆了摆手,“有劳你了,不过我现在没什么胃口,帮我撤下去吧。”
小江一听这话,算盘珠子落了一地,忙道:“别呀公子,这可是我精心备下的,平日里三小姐吃了都说好!”他央求道:“您就尝尝吧!”
“好,我尝。”牧云卿应了一声,摸索着朝饭桌走去。小江生怕他磕着,一直跟在身侧护着,又是拉椅子,又是夹菜,照顾的无微不至。
“是三小姐吩咐的吗?”他问。
小江连连摇头,“不是,是我主动要做的!牧公子,等您眼睛好了,可别忘了我的好!”
牧云卿笑了笑,回道:“便是记着,我也给不了你什么好处。”
“我不需要什么好处,”小江谄笑道:“只需牧公子在三小姐面前帮我美言几句就行,好让我在院里的活轻一些!”
牧云卿将碗筷搁下,淡然道:“若是如此,怕是要让你失望了,在她面前,我也说不上几句话。”
小江一愣,疑惑道:“你们吵架了?”
“没有吵架。”
“那你为什么不能在三小姐面前说话?”小江想不明白,三小姐将人藏在院子里,又不跟人说话,这是什么理?
顿了顿,他又道:“还是公子……你其实是被三小姐掳来的?”想到这,小江不禁捂住了嘴,以三小姐的习性,还真有这种可能。
牧云卿扶额,解释道:“不是。我只是暂时住在这儿。”
小江一听,眼里直冒光:“暂时住也是好事啊!总比不能住好!”他道:“这些年来,您还是第一个让三小姐费心的男人呢!哦不对,还有个小侯爷,不过那个小侯爷日后进了相府,当是要做正夫的,咱不跟他比!”
说着,小江又将牧云卿打量了一番,赞道:“以公子您的相貌,当个侧夫也是够够的!只希望你,日后别忘了我的好才是!”
“先不说这些了,”他道:“将饭菜收好,随我出去一趟吧。”
“好嘞公子!”小江麻溜的收了饭菜,就扶着人出门。
_
校军场
今日雪下的极大,不过短短几刻,就铺落厚厚一层白雪。
秋意坐在地上,仰头望着漫天雪花,心事重重。
她先前回了趟青城山,原以为师父会为她解疑。可师父却说:“莫占因果。”
谁是因?谁是果?她将卦盘敲碎了也算不出来。
秋意将手抬起,雪花在空中打了个旋儿,徐徐落在她手心。
她又想起那把沾满鲜血的剑,此刻忆起来仍旧觉得渗人。
掌心冰凉的触感好似利刃穿透她的心,秋意吓得直冒冷汗,忙不迭缩回手,整个人往后仰去。
凌云连忙扔了扫帚过来扶她,“咋了,什么东西咬你手了?吓成这样。”
“没有,”秋意摇摇头,心有余悸道:“许是今年风雪大了些。”
“什么风雪?”凌云听得一头雾水,又问:“暮颜什么时候才回来,校军场没了她,我都没乐子看了。”
“我不知道。”秋意将扫帚捡起来,回道:“快些扫雪吧,被萧统领瞧见了又要骂了。”
“哦。”凌云应了一声,也捡起扫帚扫雪。
_
茶馆
午时的茶馆有些冷清,只零零散散坐着几个人。
牧云卿坐在隔间里,虽说眼不能视,却也如约来见灵柒。
算起来,他也有些时日未见灵柒了。
牧云卿问:“死士这事,你知晓多少?”
“之前查过几次,”灵柒懊恼道:“不过查到最后线索都断了,并且那些死士,身上的图腾各不相同。”
“是些什么样的图腾?”
“就是类似于蛇啊,狼啊这些,甚至还有蚂蚁,”灵柒回道:“图腾的颜色也各不相同,十分怪异。”
“图腾不是重点,”他正色道:“这些都是障眼法,不过是想分散你的注意力。”
太过于招摇明显的东西,往往没什么实意。
灵柒:“嗯?”
“我的意思是,”牧云卿解释道:“让你从别的地方下手,去查他们的武功路数、亦或是行径。至于图腾,暂且先放一放,待查清来路再去考究。”
“哦,我知道了。”灵柒似懂非懂的应了一句,又抬眸看他:“你的眼睛……”
“无事,过几日便好了。”牧云卿起身道:“此地不宜久留,你有事传信给我,我先走了。”
灵柒木讷的应下,望着他转身离去。
这般神色的牧云卿,她还是第一次见。平日里嘴毒得很,今日竟然肯耐着性子跟她解释,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