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惠妃开始渐渐进入自己的回忆
流方国的冬日总是裹挟着细沙,伽罗缩在相府暖阁的羊毛毯里,看陈友方伏案抄写《大周舆图》。他眉峰如刀,笔尖在羊皮纸上沙沙作响,忽然抬头时眼中映着炭火的光:\"伽罗,你说这玉门关外的鸣沙山,真的会发出金雕般的呼啸声吗?\"
她咬着葡萄轻笑,睫毛上还沾着方才打雪仗的沙粒:\"陈公子又在骗我,鸣沙山的沙子会唱歌,是因为风穿过石缝的声音。\" 话音未落,木门突然被撞开,暗卫首领浑身是血地跌进来,肩头的金雕纹战袍裂成碎片:\"大人!东庭王的人伏击了商队,陈公子他......\"
伽罗手中的葡萄干掉在毯上,眼睁睁看着陈友方拔剑出鞘,腰间的鹰纹佩在火光下划出冷冽的弧线。她想抓住他的衣袖,却只摸到一片冰冷的甲胄:\"陈哥哥,带我一起去!\" 少年却回头一笑,如胡杨林的阳光般灿烂:\"躲在暖阁里等我,回来给你带中原的糖葫芦。\"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陈友方。
三日后,他的尸身被抛在相府门前,胸口插着东庭王的鎏金弯刀,刀柄上的蛇形纹还在滴着血。伽罗跪在雪地里,发现他右手紧攥着半枚玉佩 —— 正是去年她绣了三个月的定情信物,雄鹰展翅的纹路里浸着血,再也无法完整拼合。
\"伽罗,\" 义父伽罗跋摩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阴影笼罩着她如大漠的狂沙,\"东庭王用你的玉佩定位,就是要断我的左膀右臂。\" 他腰间挂着陈友方的鹰纹佩,指尖划过她的脸颊,\"想要报仇吗?流方国的金雕,不该为儿女情长折断翅膀。\"
她抬头望着义父眼中的冷光,忽然想起陈友方曾说过的话:\"流方国的金雕应该在天空翱翔,而不是困在相府的高墙里。\" 此刻掌心的疤痕突然灼痛 —— 那是陈友方遇刺前,将鹰纹佩塞给她时被刀刃划伤的。\"我要成为金雕,\" 她抓住义父的衣摆,\"成为能为陈哥哥报仇的金雕。\"
玉门关的风沙灌进驿站的缝隙,伽罗躲在角落,看着镜中梳着汉人发髻的自己。眉峰被拔得细长,眼尾点着中原胭脂,却遮不住眼底的琥珀色。隔壁厢房传来少女的啜泣声,那是河西富商曹仲达之女曹婉莹,正对着铜镜掉眼泪:\"爹说中原的冬天没有胡杨,我会不会冻坏?\"
伽罗摸了摸袖中义父给的半枚羊脂玉佩,与她颈间的另一半严丝合缝。三个月前,义父将她叫到暗室,石桌上摆着曹婉莹的画像:\"七岁送往西域舅舅家,十七岁归乡,没人见过她的真容。你有七分相似,这是最好的棋子。\"
她推门进去时,曹婉莹正对着绣帕抹眼泪,绣着并蒂莲的帕子上洇着水渍:\"你是谁?\" 伽罗低头行了个西域礼:\"小姐,我叫小伽,家乡遭了马贼,能否带我回中原?\" 少女的眼睛亮起来,像月牙泉的水:\"太好了,你陪我说话吧,我连汉话都说不利索。\"
五日后的黎明,庄里的狗突然狂吠。伽罗站在井边,看着远处扬起的尘沙,悄悄将西域 \"赤焰粉\" 抹在曹婉莹的衣领上。这种能让马匹发狂的粉末,是义父从漠北巫医处得来的。\"婉莹,快躲进枯井!\" 她推开少女,转身面对冲进来的蒙面马贼,故意露出左臂的青羽刺青 —— 那是流方国金雕卫的标志。
马贼的弯刀裹挟着腥风劈来,伽罗侧身翻滚,发间的银簪甩落,在青石板上划出刺耳声响。她余光瞥见曹婉莹跌跌撞撞爬向枯井,裙裾扫过满地落叶。为首的马贼突然改变方向,刀锋直取少女后心。\"啊!\" 曹婉莹的惨叫刺破晨雾,利刃穿透单薄的脊背,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井边的野菊花。
伽罗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踉跄着扑过去,却被马贼一脚踹开,后脑重重磕在石磨上,眼前炸开一片血花。\"杀光所有人!\"
首领的吼声混着马嘶,庄里顿时陷入火海。伽罗蜷缩在角落,看着熟悉的面孔在刀光中扭曲,老仆王伯试图护她,却被一剑刺穿喉咙,温热的血溅在她脸上。
当最后一声哭喊消散,伽罗颤抖着爬向曹婉莹的尸体。少女的眼睛还睁着,瞳孔里映着翻涌的黑烟。\"对不住了。\"
她扯下染血的丫鬟头巾,轻轻盖住那张与自己相似的脸,\"这是我能给你的慈悲。\"
剥下沾满血污的衣裙时,她发现曹婉莹贴身戴着的羊脂玉佩,半块刻着 \"曹\" 字。
三日后,曹家老宅的铜环被拍得震天响。老管家打开门,手中的灯笼 \"啪嗒\" 落地 —— 满身血痂的 \"曹婉莹\" 倚在门框上,颈间玉佩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小姐!\" 老管家扑过来时,伽罗突然瘫软在地,指甲狠狠掐进对方肩膀:\"马贼... 他们杀光了所有人...\" 凄厉的哭声惊飞了屋檐下的夜枭。
深夜,伽罗在曹婉莹的闺房点燃油灯。铜镜里的面容与记忆中的自己逐渐重合,她蘸着胭脂仔细描绘少女特有的杏眼,在耳后点上红痣。
次日清晨,老管家端着热粥推门而入,见 “曹婉莹” 正对着亡母的画像发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小姐……” 老管家声音哽咽。
伽罗转身扑进他怀里,颤抖着开口:“王伯,我梦见娘了,她问我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说着,将曹婉莹曾与她讲过的儿时趣事娓娓道来,提及曹母总爱将桂花糕藏在雕花食盒第三层,还有父亲每次出门前都会在她额头落下一吻。这些细节让老管家深信不疑,拍着她的背直叹 “回来就好”。
此后的日子里,伽罗把自己活成了曹婉莹。
她学着少女的姿态,在花园里摆弄花草时会哼西域小调;与曹家亲戚往来,总能适时提起曹婉莹在西域的生活片段。
甚至在中秋家宴上,她望着月亮落泪,喃喃说出曹婉莹日记里 “不知故乡的月是否也这般圆” 的句子,让曹家叔伯们纷纷红了眼眶。
平淡的一年转瞬即逝。曹婉莹的身份没有任何人怀疑,某个暴雨倾盆的夜晚,她悄然溜进书房,将掺了西域迷药的香烛换上。当曹父在氤氲香气中陷入昏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