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宫内人来人往的,方才有几位大夫上前欲要为魔尊看病。
却见魔尊与少主正在议事,便十分有眼力见地退下了。
李魔将守在魔宫外头。
大雪落了几个时辰不止,雪覆盖在地上厚厚的一层,一脚踩上去松软无比,近乎没过了小腿。
外头寒风呼啸,魔宫里头却是燃烧着壁火,烤得人浑身暖烘烘的。
玄羽此番唤谢无澜回到魔界。
一来是想知晓护心镜的消息如何了。
二来是想嘱咐他一些魔界的事情,日后也方便管理魔界。
只是他没想到。
取出护心镜的方法,如此坎坷。
唯有让扶楹心甘情愿地死在谢无澜手下,才能斩断护心镜与其神魂的联系,取得护心镜。
可若扶楹不愿呢?
若扶楹不愿,便只能借他人之手杀了她,碾碎神魂,取出护心镜。
不过代价是,这位小神女永生不得入轮回罢了。
玄羽独自一人坐在空荡荡的大殿,怀里捧着一个汤婆子暖手。
殿内空旷,倒也说不上空旷,只是场地偌大,摆放着的桌椅又精贵,因此只放了两套,这才显得空旷了许多。
依谢无澜方才的意思。
他是不愿杀了扶楹的。
玄羽赤红的瞳眸渐渐幽深了起来。
只怕是……红鸾星动。
他缓缓起身,拢紧了衣袍。
这魔尊的位子,也不知能坐多久。
魔族擅自进攻南海,只怕早便引起了仙族的注意。
素来自私自利的飞仙宫,他或许只需要略施手段,便能让其万劫不复。
但眼下。
飞仙宫与他断了交易。
去听命于妄尘了。
包括天水山庄的那人。
皆与他断了交易,不再替他去寻找灵石,反倒是臣服于妄尘手下。
玄羽搜集大量灵石,寻找护心镜,不过是想重聚月凝的魂魄,重塑她的肉身罢了。
说来也是可笑,飞仙宫在仙界地位尊贵,权利无上,仙族奉其为神。
但这所谓的“神”,却因贪生怕死,害怕当年仙魔大战真相流出,毫不犹豫地投靠了玄羽。
玄羽病重失势,飞仙宫继而又去投靠妄尘。
至于做的什么交易……这还用说吗?
无非是帮助妄尘打开神魔谷封印一事。
而后妄尘助其隐瞒住千年前仙魔大战真相。
若是扶楹身上有护心镜的消息流出,势必会惹来仙族追杀。
她体内有封印,法力微弱,自不会是仙族的对手,届时她一死,玄羽便出手碾碎她神魂,取得护心镜,从中获取了渔翁之利。
但玄羽不会这么做。
他推开了魔宫的门,外头李魔将恭敬地迎了上来:“尊上。”
玄羽盯着他。
只有这个,是忠心的了。
良久,他轻轻叹了口气,低语几句:“你去,将护心镜的消息放出。”
李魔将一愣:“护心镜?”
“在谁身上?”随即又问。
玄羽凝望着某个方位,周身气息冷然。
眼前雪落得愈发大,丝毫不见有停的意思。
寒风穿过长廊,卷起落雪飘然,在偌大的天地间,也不过渺小一片。
不过蝼蚁,又怎可撼树?
他会让那些背弃承诺之人,一一付出代价。
那便先从天水山庄那处下手。
半晌,玄羽倏地笑了,一字一顿:“颜、少、华。”
李魔将领命:“是。”
……
谢无澜重新回到了不邪山。
不邪山并未阻拦他,很轻易地便将他放了进去,若说是放他进去,倒不如说是这禁地的结界于他而言无用罢了。
这里的一切似乎都没有变。
似乎是察觉到回了老家,佩戴在腰间的不邪剑忽地发出了几声嗡嗡的轰鸣。
谢无澜低眸,将它拔出。
不邪剑径直朝着不远处连绵起伏的黑山飞去。
他一时有些恍然。
他已经再次见到了自己的父尊。
那不邪剑呢……?
谢无澜抬眼望着不邪山的方向。
空中残留着不邪剑的剑气。
它是否也要回去见爹爹一面?
不邪山上,漫山燃烧的火焰不知何时褪去,似乎也不再抗拒不邪剑回归。
不邪剑顺利地回到了不邪山,安静地伫在那儿。
巍峨耸立的山,毁天灭地的剑。
一山一剑,相顾无言。
它们不会说话,没人知道它们在说什么。
谢无澜只驻足凝望了片刻,便又缓缓在这宛若平原的山脚下踱步了起来。
暗红苍穹绵延万里,雷云浮动,风声嚎啕,此处魔息一日比一日盛,血腥味一日比一日浓。
分明没死过人,可却总有血腥味。
大抵是不邪剑残留在此处的魔神之气,曾所杀害过的人流下的泪与血。
他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块黑石边。
谢无澜有些恍惚,学着幼时的模样坐了下来,将手搭在膝盖上,望向远处。
远处没有成群的魔兽,没有为他厮杀的不邪剑,一切静好。
不止少了这些。
还少了一片海棠花。
谢无澜不知想起了什么,唇角弯了弯。
等见到江挽,再找她要一朵好了。
谢无澜起身,循着记忆里的路重复走了一遍。
却在走到某处时,他脚步倏地顿住。
山脚下土地一片红褐色,泥地中深染血迹,荒芜一片,只有枯死的草和树,色彩黯淡灰败,不知失去生机多少年。
按理说早该化作灰烬融入土地内,可这些枯死的生命,却仍倔强地留着。
而此时此刻,谢无澜脚下的土地,那些原先灰白无色的草,却是青绿的,充满生机的。
这令他不由得联想起,他即将离开不邪山的那日。
身侧总有一阵清风。
清风总是携着若有若无的花香。
他走过的土地,会恢复生机。
倒不如说,他走到哪,清风吹到哪,哪处便有了生机。
不过虽是眨眼一瞬,昙花一现。
却也确确实实活了过来。
治愈术,起死回生……
他认识的灵息族,只有一个。
谢无澜忽地沉默了,他身形顿在原地,也不再继续走动。
不邪剑重新飞了过来,乖巧地碰了碰他手背。
谢无澜握住剑柄。
剑柄上那海棠花,他迟迟未摘。
现今仍在。
若说以前是不怎么想让江挽死。
那么现在,他是彻底不愿了。
无论是谁,任何威胁到她生命的人,他都会用这柄别了海棠花的不邪剑,一一替她铲除。
腕间阴阳镯灼热滚烫。
谢无澜顿了半晌,用意念打开。
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
“谢无澜!”
“这都三日过去了,马上就要出发了,你怎么还不回来?”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遇到危险了吗?要不要我过去帮你?”
“诶,你怎么不说话啊?”
谢无澜身形一僵。
就这么一会儿时间,三日便过去了?
不邪山内的时间,过得还真快啊。
他幼时怎未发觉?
“谢无澜?”那头又唤了声。
半晌,谢无澜弯了弯唇,说道:“马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