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客人比较多。毕竟成衣还是有点贵，尤其是小孩子的。
所以不少人就捡便宜的棉布，给做两件凉爽透气的布衫。
张红英缝纫机就没停过，哒哒哒不停的踩。
沈建珍倒是想帮忙，可是她笨手笨脚，连缝个扣子都能戳到手。张红英也是服气，为了避免血把衣服弄脏，只能让她在边上坐着看。
不过沈建珍会察言观色，也敢说话，虽然可能说的不太动听，直来直去的，但是也讨有些客人的喜欢。
有的客人喜欢听甜言蜜语，有的客人却不喜欢绕弯子，喜欢听实话。美其名曰：“这个人性子直，肯定不会骗我的。”
沈建珍就是长了这么一副面孔，看上去老实巴交，说话还有点冒傻气。偏偏就是她，还帮张红英接待了不少客户。
甚至订单比张红英自己接待的时候还多一些。
张红英开个价格，人家必定要还价。讨价还价半天，最后基本上卡着底线成交。
沈建珍开价，每次都是直接开最低价过一点点比如说三块五，然后赶紧补充：“啊呀，我记错了，应该是四块五。对不起对不起，三块五这个价钿不能卖的，卖出去饭碗都要敲掉了。”
说完还急着把客人手里的布料抢回来，像是生怕客人揪一块布就走一样。
客人就死赖活赖非要沈建珍按三块五卖给她。最后张红英出面按三块八卖了布，做衣服的人工费也一分不能少：“布料都便宜卖给你了，人工费再减，别说饭了，粥都没得吃了。”
王师傅知道了都开玩笑，张红英可以不要，沈建珍一定得留下来。
张红英才知道，沈建珍看上去憨的要命，傻乎乎的，实际上心里奸诈的很。
王师傅给的价格，都是一个区间。最低价就可以成交，有利润 但是不多。
王师傅知道沈建珍是要给自己挣学费，超过的部分，答应给提成。
难怪别人都说张红英是聪明面孔笨肚肠，沈建珍是呆头面孔乖肚肠。
张红英一辈子当牛做马，沈建珍就苦了前面十八年，等上了大学，就彻底翻身了。
沈大林但凡家里有点什么事，一封信过去，或者一个电话过去，沈建珍动不动就一万块钱寄回来了。
沈建兴读中专的时候，沈建珍自己刚刚大学毕业，就可以负担起弟弟读书的费用了。
闲的时候，张红英就问沈建珍：“你说是有弟弟好，还是不好？”
沈建珍想了想：“也好也不好。
如果没有弟弟，吵起架来， 别人要骂我们绝户头的。
连个还口的话都没有。
后头沈青青的妈妈，很厉害的人，不敢跟人吵架。一吵架人家骂绝户头，她就蔫吧没话讲了。
所以有个弟弟，还是好的。
但是有了弟弟，女孩子多半就要嫁出去了。将来也不知道嫁给什么人家，那肯定是不好的。
而且家里吃的穿的用的，都是弟弟挑剩下才给我。
听说倒霉点的，还要被拿去给哥哥换亲呢。
跟弟弟吵架，挨打的也都是我。”
张红英笑起来：“你这么聪明也会挨打？不是每次你妈要揍你，你都叫的震天响吗？”
沈建珍也笑：“那我是没有办法。我不叫，他们当时就打了。我叫起来，他们当时不好意思打，我跑出去晃一天，等到晚上可怜兮兮的回家，他们火气消了，心也就软了。
到底自己生的，人也不是说发脾气就发脾气的。他们没火气的时候，还是心疼我的。”
张红英心想，自己就憋屈在不会叫上面。
但凡李小芳跟张小树生病的时候，她叫叫苦，哭哭穷，也许老头老太太就会去逼儿子要求也说不定。
毕竟一个是不需要逼就会出钱出力的冤大头。一个是需要想办法也不知道能不能拿钱出来的宝贝儿子，想想也知道他们会走捷径。
你乖巧，你听话，你好使唤，他们就事事寻你。你搞砸一件两件三件，他们打过骂过还不管用，就放弃你了。反正生的又不是一个。
沈建珍又道：“你知道你帮我找这个路子，我有多高兴吗？
我这么多年，都没敢跟我爸妈要过什么。
家里这么穷，我只要敢开口要点啥，都像是没良心。
我穿的衣服都是村里人给的，读书都是亲戚借的。吃饭，”沈建珍看了看张红英，才接下去说道：“家里的菜，我是不敢伸筷子的。爸爸挟到我碗里的我才能吃。
有一次我嘴里嘀咕了句，就这么点。”沈建珍抹了把眼泪：“我爸就把一碗菜磕我头上了。”
“有些菜落我饭碗里了，还是干净的，我把菜挑出去了，一口不敢吃。
晚上他们开夜工，带回来的宵夜，”
沈建珍已经涕泪横流：“他们开门的声音，喊醒弟弟吃东西的声音，声声在我耳朵里，我连呼吸都不敢变化。
就算是他们喊我名字，我都假装睡熟了听不见。”
“一直要他们走过来，拉开蚊帐喊我，我才装作大梦初醒的样子。还要揉揉眼睛。”
沈建珍又笑了出来。
“不过我弟弟还行，除了特别小的时候跟我吵架，大一点都不跟我吵架了。
弟弟也是要你教的。你能制服他，他就听你的话。
我跟沈建兴玩什么游戏，只要是动脑筋的，他都玩不过我。他在学校里，所有老师知道他是我的弟弟，都要说他不如我一个脚趾头。
现在他就特别服我，特别听我的话。
只要你比他强，能管服他，他就是个好弟弟。”
张红英拍了拍沈建珍。
李小芳跟张小树，还有沈大林和吴小红，她一时想不出来两对父母究竟哪对好一些。
沈建珍抹干眼泪的痕迹：“不管怎么说，他们生了我养大我，总归比那些生下来就扔了的要好很多。
不管遇到什么难事，我就想，顶多当我刚生下来就被弄死了。现在我好歹多活了这么多年，就是赚的。”
张红英想了想，摇摇头：“嗨，反正我们越来越大，现在还有这么多工厂，只要勤力点，总能活的好。
爷娘对我们怎么样，那都是命。但是将来怎么走，靠怎么自己。
你将来肯定有出息，到时候我们一起走出去看看。”
“嗯，我记得你说过，叫我带你一起出去。我们不会就在这个小镇上消磨一生的。”
张红英看着雄心勃勃的沈建珍，深深的羡慕。她能走那么远，肯定跟她这种什么都不怕的胆子有关系。
小姐妹两个正在谈心，突然听见有人喊：“红英，红英，你快回家看看，你弟弟落水，被抬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