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思议的是,当人类在痛苦挣扎、在恐惧中走向死亡时,大自然(蓝色的天空如孩童的心一般清澈)竟会如此无动于衷。
《面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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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着微渺的爱
我愿走向大地的尽头...”
“...无冠,赤足...”
“一如在你的门口吟唱、乞求。”
来源已丢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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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古老的传说中,有一个被遗忘的部落,部落中流传着这样一个预言:
当血月之夜降临,夜空中将出现罕见的天文现象——银血双月闪烁不止、相互转化。
因此,在血月之夜,部落的巫师会进行一场神秘的仪式,以唤醒沉睡在大地深处的神灵。他们相信宇宙间存在着一种强大的力量,此力量乃称——“双生月”。
“双生月”,阴阳双生、千变万化,浑为一体。与天地并生,与万物为一。
仪式的中心是一面古老的人皮鼓。据说这面鼓剥采自一位可召唤灵魂、沟通天地的巫师。
此人皮鼓当以歌者的灵魂献唱,以肉体献祭,将火焰投入人皮鼓中,当歌声达到高潮,火焰在夜空中跳跃,仿佛在与血月对话。
火焰与鼓面相触的瞬间,一股震撼天地的气流爆发,这气流穿透了夜空,唤醒了沉睡的力量。
而第二件巫器是火盆。
架火盆与人皮鼓于天顶处,举行第二场通灵仪式。
此时,夜空下,巫师手持法杖站立于巫器之前。
那原本出现在舞厅、后又埋葬了吟游诗人尸体的火盆与灼烧着的人皮鼓,出现在了这里——血月之下,天顶之处。
人皮鼓上的火焰经久不息。
聋哑少女苍白的面色在火光照耀下显得温和。
她原本是冷朵朵将军的部下。而现在,她们将为人类自由而献身。
她站在火盆前,她的哥哥,已为惩治不公与罪恶而死去。
她时常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皮影戏里被人操控的木偶,身不由己地摆弄各种荒诞离奇的舞姿。
偶然间,她曾隐约瞥到了这个世界的漏洞。但即便绞尽脑汁,却仍然无法指明它究竟错在何处。
她唯一知道的是,一切,原本不应该是这样。
她已无力更改过去,只能以自己与哥哥的死亡...改变他们的未来。
“人类当有人性之爱,可她好像已经失去了。”
......
巫师在夜色中孑然而立,只余火焰闪耀,如同魅影狂魔。
那个巨大的火盆已吞下两具尸骨。
龙凤双生,一男一女,阴阳之力。
巫师缓缓地转动头颅。她依然戴着那个鸟兽面具,手中持有法杖。
她的视线似乎定格在了面前。
她缓慢地下跪——
“我要...与神对话!”
她的身体僵直如木头般纹丝未动。
她跪伏在大地上,以自然为母体,如同一个子宫中的婴儿。她感知到了母体的生理与情绪变化,深深地伏倒,她似乎感受到了某种气息。
“...我的主!”她的声音颤栗。
“人类,”面前的人似乎轻笑了一下,声音既邪恶又悲悯,既像男人,又像女人,既像天使,又像恶魔,“有点意思。”
......
装饰着精美锦缎和豪华瓷器的桌子闪闪发光,舞厅中,长长的静默之气寂静无言。
这里...又怎么会有一个正常的生灵?
“笑起来啊哈哈哈哈!”大蒜国王发出尖利的刺耳声音,“哦!亲爱的朋友们!为什么看见我露出这副样子?”
“笑起来!笑起来!笑起来!...”
林羡一不做二不休把还没有擦好的匕首又一把插进了它的眼睛里。
舞厅再次沉默。
月光炽烈,晒得人们的影子萎缩起来,仿佛受惊的动物忙不迭地躲到花的脚底下。
“这...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没有血,只有黑色的浓雾。
吕雪途突然想起了吴星落曾说过的。
“黑色意识,就是让人类与植物融合。”
不过......
吕雪途顿了一下,她的意识体呢?吕雪途的意识体,也会是黑色的吗?
“它死了吗...?”
他们的声音仿佛十分湮远,像是从梦这口深井里传出来的回声。
“灰姑娘...还有美人鱼...她们...”说话的人似乎轻抽了一口气,“...她们像我们读过的童话中的...剧情...一样...可是...”
她们都知道她未说出口的东西是什么。
可是,有某一种吊诡的力量,正强逼着她们与童话里的故事达成一致。
她们——就像剧场里的提线木偶一样,正在被操控。
......
空中阁楼上的人置身事外,垂睨一切。
在那金发女人的金碧辉煌的宫殿中,无数本古老的童话藏在那儿,它们萦着黑雾,看不清,古老的图画早已设定,每一个角色,就像摆在眼前。
就像摆在眼前。
......
“如果你们不想死的话,”林羡淡淡地说,“把童话继续演下去。”
“这话是什么意思?”吕雪途看过去,发出声音的是那位之前邀请她合舞的男子——阿吉多。他的脸色惨白,“童话,演下去,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们在...童话里吗?”有人说。
“...不演下去...难道我们会死吗?”又有人说。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林羡静静听着,冷而淡漠的脸上不带任何表情。
“对。这里是童话世界。”
那直白简短的话语略显阴冷。
“不演下去你们会死。”
“你们可以选择反抗。”
在她们每个人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把锋利的匕首。
“刺向国王。你们可以得到真相。”
“你们有一支舞的考虑时间。”林羡轻笑了一下。音乐声再次流动起来。
“先跳舞吧。”
“它们可快要来了。”
他的话外似乎有音。
众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但他们好歹走动起来,他们蹙着眉,牵起舞伴的手,舞伴泫然欲泣,在刚刚各种怪异之事的熏陶下,几乎快要恐惧得晕倒。
他们很快随着音乐跳起了舞。
在舞蹈与美妙的音乐中,他们又忘记了恐惧,沉溺在星光璀璨的美妙夜色中。
吕雪途站立在舞池边,周遭的幽寂让她得以安然休息。
她休息了一支舞曲的时间。
音乐声停,众人舞毕。
“哦!亲爱的先生们、小姐们!”大蒜国王头上插着一把刀,却又站立起来,它的嘴巴歪着,“让我们稍作休息吧!”
任谁都会觉得面前的场面吊诡无比,这个恶心的东西,使他们的心中升腾起莫名的怨恨,那情绪竟比恐惧还要多。
他们直勾勾地盯着它看。
“杀死伪神!”
这时候突然有一个人冲上前来,就像是排练好似的,没有人阻拦他。
“泯灭人性的暴君轻视我们,奴役我们!甚至操纵我们的生死!将我们当成牲口!”
“难道我们要任它们欺辱吗!”
此时,舞厅的另一边传来另一个轻佻的低沉嗓音:
“想要让那些特权的拥有者,那些高高在上的垃圾们跪地求饶么?”
“权力、财富、荣誉,你们本该拥有一切。”
“它们应该让位了,不是吗?”
“杀了它。”
他们同时发出了声音。
“杀了它。”
“杀了它。”
“杀了它。”
......
林羡提起面前的刺刀,率先一刀刺入大蒜国王的心脏。
大蒜国王倒下了。
一个英勇的“领头人”拔起匕首,一刀刺入心脏。成群的和平之鸽被吞下。
一个正义的女士拔起匕首,一刀刺入心脏。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一个道德艺术家,一位男士,高举刺刀,如同举起一柄神火,向诸神炫耀人类的不屈。
一刀、一刀,一刀、一刀,男人跳起战舞,女人扭动臀部,一刀、一刀,一刀、一刀,女人刺破胸膛,男人镶嵌恶臭。
一刀、一刀,一刀、一刀,植物变成了一团黝黑的烂泥,散发着黑雾与辛辣的臭。
一刀、一刀,一刀、一刀,像吃大蒜那样,一刀、一刀,一刀、一刀。
癫狂者已经死去。
林羡静默地注视着,直到人群中只剩下了吕雪途。
吕雪途却顿了一下,没有动。
林羡静静地看着她。
他们都在等待。他们都在看着她,那目光像一场围剿。
如今,他们越来越意识到:
这是一场戏目,而他们所有人都是戏子。
......
穹顶的花朵的花瓣越长越大,肥厚如臀,似乎在血月的沐浴下,经受了极好的滋润。
吕雪途染上黑雾的刀颤抖地呜咽,掉落在地,她愣在原地,注视着自己刺的那一束刀痕。
吕雪途终于插上了那把刀。
可是......
血痕晕染,像一朵突然绽开的花。
血流像棉花一样鼓出,像浆液一样流动,像尸体一样坠落在地。
吕雪途极为缓慢地抬起头。
林羡像是有些茫然,他看向自己的伤,却也感觉不到痛。他的肌肤变得苍白无血色,仿佛被抽掉了力气的阳光一般,既惨淡又乏味。
万事万物的色彩,仿佛错了位,夺去了魅力,夺去了芬芳,看起来通通很扎眼,眼前这一切的灵魂都被抽走了,夺去了可怖的真实,吕雪途恍然身处梦境。
这是假的......
这是假的......
她踉跄着后退一步。
那双婴儿一般的绿色瞳孔,一片迷蒙一片灰白一片血红。
......
“我需要做什么?”
可怕的魅惑之音在说:
“把你的美丽的混沌交给我吧。”
“把你的美丽的混沌交给我吧。”
“把你的美丽的混沌交给我吧。”
......
祂的声音如鬼魅一般摧毁了她的精神。
.....
祂制造了幻觉。
她的梦与现实已融为一体。
吕雪途手握刺刀,在黑色醉意中一步步走向了他。
可他却没有丝毫阻止。似乎...那是一种错愕。
......
“...林羡...”
吕雪途捂住他的伤口,血液正在充盈地往外淌,像势不可挡的岩浆,她的瞳孔蒙上颤抖的云翳,“...该怎么办...怎么办...林羡...林羡...”
她不断地叫他的名字,像是某种求救。
林羡的脸色白得像雪,他的嘴唇流出鲜血,艳丽的颜色在他冷淡到近乎病态的脸上,美丽到产生痉挛的幻觉。
他咳了一下,“...没事,死不了。”
他的声音沙哑很慢,沾着鲜血的指尖抹掉了她的泪痕。
他们的手心都沾满了血。
“啊——!”
舞厅中突然有人发出尖叫。
那个人的躯体像烧焦似的变黑,紧接着整个人爆裂成死亡的灰烬。
灰烬爆发出黑色浓雾。精致的服饰沉睡在地,失去了主人。
“...救...救命啊...!救命......!”
一个女人发出呛水似的古怪声音,咕噜咕噜,双眼翻白,倒在了地上,口吐白沫。
垂着沉重的脑袋的男爵一瞬间碎成了一摊烂泥,像被绞肉机绞烂了似的;舞池里几颗圆滚滚的脑袋掉下来,躯体像肉片一样被切碎;遗弃的心脏被一张嘴唇吃掉,灵魂随着心脏破裂而终结。
所有人正在死去。
蘑菇王子无趣地把玩着自己身上穿着的那套金贵礼服的金色流苏,他的舞伴死去,他的心灵呆滞,空中阁楼上,那个戴着面纱的金发女人倏然站立起来,面纱之下展现出了一种新的面孔——
她在发怒。
事情的发展已完全脱离了掌控。
刀鞘摩擦着铠甲,每一片都仿佛精心雕琢的金属艺术品,在月光下闪烁着冷冽而神秘的光泽。威严的骑士如冰冷的铁水涌入舞厅,整个皇宫陷入了骑士的包围之中。
冷朵朵冷肃的脸在铠甲群中浮动。
她已披盔戴甲,站在中心,痛苦不时迸出闪电一般的虚光。
她将战斗的剑对准林羡的咽喉。
身披金袍、脚踏金屐的金发女人在死亡一般的静默与盛怒中缓慢地走向他。
她的周身镶满了琉璃的钻石,破碎的光亮恍若星河,她的金色的长发几乎落地。
她的气场极为强悍,吕雪途听见她的心潮缓缓爬来,如同深海怪物慢慢伸展的透明触须,乘着阴冷的暴虐。
“为什么这么做?”
她的声音极轻,有一种处于压抑之中的沙哑。“你把我的童话演坏了。”
林羡苍白的脸因为失血而愈发骇人。他的手心叠在吕雪途的手上,按压伤口。他微笑了一下,那微笑因为鲜红而吊诡。
“不是让我杀死大蒜国王吗?”
“那她们呢?”那施了脂粉的脸堪堪痉挛地抖动,“她们,为什么死?”
“她们,为什么死!”
“你还想让他们陪你玩这场古老又无聊的游戏吗?”
赤红火焰燃透了薄纱,“可你又有什么权利杀死她们!”
“他们称得上是生命吗?”
林羡抬起眼睛看向她,几乎笑了一下,“不过是你可怜的影子。”
他们承满了你的欲望。
他们只是你的容器。
“还要玩王子解救公主,公主为了爱情永不变心的故事吗?”
他的眼睛里的神情既轻蔑又狡黠,意味深长,又因为疲惫而垂睨,“公主之间彼此嫉妒,王子之间彼此斗争,下位者乐于背负十字架,献身于贫穷、遵从、繁重劳作与祈祷,上位者乐于背负神圣的享乐使命,运筹帷幄,漠然压迫,自称为神......”
“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金发女人的虚伪的面具在愤怒中出现裂痕,眼睛里闪过刻毒的怒火,瑰丽而辉煌。与此同时,铿锵的剑声整齐划一,齐齐出鞘,冷朵朵的剑前倾,更深地刺向了他。
这一次他真的微笑了一下。
他垂下目光,“荣幸之至。”
吕雪途顿了一下。她仰起脸,她的眼泪始终无知无觉地流淌,“...林羡...”
她叫他的名字,她的手心在颤抖,他的伤口如同一条条小小溪流,从岩缝里汩汩渗出恐怖的液体。
林羡似乎叹了口气,“别哭。”
他的手抬起,像是想要揉一揉她的头。
可他的手上沾满了血。于是他停了下来。
舞厅中,几双残破的嘴巴发出像火焰和毒药一样的嗷叫。
“林羡,”金色女人的目光缓缓地降临于他,她总是用那双眼睛来说话,下巴高傲地仰起,高贵、典雅,如同一尊金色雕塑,梦幻般古老。愤怒吞噬、笼罩过后的废墟已潺潺渗血,她的面纱掀起坠落,“...你不应该卷进来。”
她的血红的指甲嵌入吕雪途的肌肤,掐住了她的脖颈。
“吕雪途,”金色女人缓缓抬起嘴角,那残败的目光诉说着平和与威严,她轻声说,“还记得过去的,对吗?”
吕雪途的手臂缓缓上抬,抓住了她。
那双碧绿的瞳孔混着花液,藏着草木特有的苦涩,又烧起火来,像一团燃烧的翡翠,她的情绪变了。
她的情绪突然变了。
她的情绪突然变了。
“太阳花,”她的眼尾灼烧出妖冶的羽翼,她的睫毛着了火,她的声音冷冽,“我会杀了你的。”
金色的外壳里包孕着活泼的液体,那像是阳光掉落下来的花瓣,金光熠熠的女人的目光缓缓地望向了她。
那对绿色的瞳孔。
就像毛毛虫穿着金黄色锦缎,爬在柑橘上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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