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日暮在看见花诸一刻就愣住了,平静的脸上出现裂痕,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堵住一样,双腿像灌了铅迈不开步子。
不是恐惧,而是愧疚。
这种情绪,在花羡竹死后,沈日暮就再也没有过。他的心,不再需要多余的感情。他唯一需要的,只有不择手段地向上爬。
叶溪亭惊奇得望向沈日暮,他却别过眼睛,不去看她。
“你……”沈日暮看向花诸,欲言又止。
花诸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见我没死,二皇子很吃惊?”
“我,不,可,能,死,的。”
他一字一句说道。
“南流国皇室,要为我们陪葬。”
抬眼间,沈日暮又恢复了常态,脸上又是波澜不惊的神采:“我等你来取我性命。”
“哈哈哈哈哈,”花诸脸上尽是癫狂,“沈日暮,你越发像你的父亲了,轻狂!你的命有什么用?她死了,她死了!我没护住她,她就死在我眼前哈哈哈哈哈哈。”
沈日暮听到“父亲”二字,忍不住皱了皱眉。
花诸说着一手就握住叶溪亭的手腕,用力一扯,把她往自己身旁带,另一只手捏住了她的下巴,细细打量。
“你有七分像她的脸,却全无她的傲然骨气,她宁可死,或是去杀了别人,也从不会让人看到她如此狼狈的样子……”
“……你根本不配用这样的脸活着!”
说罢,花诸用力掐上了叶溪亭的颈脖,想活活掐死她。
癫子啊!这纯纯癫子啊!叶溪亭已经无力吐槽了。
叶溪亭发不声音,再加上全身无力,要不了多久她就会被掐死。
“呃啊——”
花诸那妖冶的脸上显现出痛苦,不像是生理上的疼痛,表情更像是扯着心肺无法言说的苦楚。他的眼神死死追随着叶溪亭,是脆弱,贪恋,愤怒,不甘。紧接着他随着沈日暮的动作,昏死了过去。
沈日暮不知何时绕到了花诸身后,趁着他一心只想掐死叶溪亭,一个手刀将他打晕。
掐着叶溪亭的手脱力,她瞬间倒在了地上,咳嗽了几声,渐渐从窒息中恢复过来。
沈日暮托起叶溪亭,将她放在自己背上。
“我背你。”沈日暮说。
叶溪亭也没拒绝,安静地趴在他背上。
身份被戳破后,两人都没有说话。
“我的名字……沈日暮,梓胥,是我在安京时的假名字。”他缓缓开口。
“……”
叶溪亭不说话,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被贬北卞当督军后,我就再也没用过这个名字了。我也没想到,梓胥这个名字,会在江湖留下浓墨重彩,会被你记得。”
“是我骗了你。”
不知是梓胥这个身份的影响,还是分享欲作祟,沈日暮居然解释了这么久。
这太不像他了。
叶溪亭其实不是那么在乎身份的人,她刚刚唯一担心的,就是秘密被拆穿的沈日暮会杀她灭口。
虽然,她认为这个秘密并无机密性可言,许多富家公子小姐也会使用化名游戏人间。但是,秘密被捅破,沈日暮出于脸面提刀砍了她也不是不可能。她不了解他的作风,更不敢肯定刚刚认识几个时辰的人不会杀她。
尤其是现在,还她半死不活。沈日暮有杀她的实力。
沈日暮突然开口:“其实我不动花诸,你也不会死。”
叶溪亭来了兴致,好奇问他:“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纤细的手指探入叶溪亭握紧的右手,取出她藏在手心的石子,轻轻说道:“姑娘不像是会让自己手无寸铁的人,一进门,你就从地上抓了一把石子。我就算不救姑娘,以姑娘的准头,往花诸眼睛上丢也不算难事。”
“哈哈,”叶溪亭倒是笑了,“那你知道为什么我偏偏要你来救吗?”
沈日暮扭头看向自己背上的人,与她对视:“自然是,试探我。”
叶溪亭毫不怯场,眼神直勾勾的看着他。这个距离,两人的呼吸都交缠在一起。
“你在试探我,到底想不想杀你。”沈日暮继续回答,“可是,何必呢?”
叶溪亭不置可否,坦然点头:“借刀杀人是个好办法,不留一点破绽,出去之后你依旧光明磊落,若你要我死,就一定不会救我。”
“若你真想杀我,我在花诸手上残活下来后,也会找机会杀了你。”她平静地在沈日暮背上说着要杀他的话。
沈日暮摇了摇头:“拿自己的命去赌,该说你自信还是疯狂。”
叶溪亭挑眉,思考了一下:“只能说,我只有一条命,我不敢将自己的命压在你的同理心上。”
对于相识不到一天,萍水相逢的“陌路人”,两人明明就应该这样:任何一个举动都带着距离、审视、小心,与算计。他们的身体贴近,心却很难贴近。
沈日暮失笑:“那刚才你帮我上药算什么?”
叶溪亭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她不喜欢说什么肉麻的话,一时语塞,沉默良久才答道:“……大概,算我好色?”
“……”
半晌的沉默,沈日暮没有接话,也没有把叶溪亭从背上赶下来。
“呃……你怎么不说话?”她忍不住问,“喂……我乱说的,你生气了?”
沈日暮没有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自然不高兴。她叶溪亭宁愿插科打诨说胡话,也不愿说自己算她的“短暂的”朋友同伴。四年前被贬后,自己的同盟伙伴要么离他而去,要么被皇帝处死,他年纪轻轻,就成了孤家寡人。
沈日暮有些自嘲,难道就因为今日用了“梓胥”这个名字,竟让自己也变得如四年前一般幼稚了。
孤家寡人好啊,没有软肋,没有无后顾之忧。他心想。
“没有……只是不想说话。”沈日暮扯起嘴角,淡淡说道。
“哦……”叶溪亭觉着是自讨没趣,索性也闭了嘴。
两人沿着墙上挂着的火光缓慢行走,遇到岔路,叶溪亭就凭借记忆指明方向。
一路无言。
沈日暮就算背着叶溪亭也走得很平稳,两人走了大约半个时辰,走到最后就连火光也没有了。叶溪亭从墙壁上拔出一个火把,用来照明。
只差一点点,马上就是出口。
黑暗的环境里,人的听力会比平常灵敏几倍,叶溪亭听见窸窸窣窣的动物爬行的声音,不是错觉!
感觉密密麻麻的,不止一个,简直头皮发麻!
她拽了拽沈日暮的袖子,小声说道:“我觉得……有……蛇……”
沈日暮脸色惨白,仍故作镇定:“嗯,不止……有蛇,这里,五毒俱全……”
“你怎么知道!”叶溪亭有些惊奇。
“它们在我脚背上爬……”沈日暮淡定的回答。
叶溪亭感觉自己要昏厥过去了:“不要动!它们没咬你吧?”
“目前没有……”
“好,你先不要动!”叶溪亭在他背上一顿操作,脱掉了自己的外袍,用火把点燃,把衣服展开,保证它的最大面积。
“先放我下来。”叶溪亭对沈日暮说道。
沈日暮一脸复杂地看向她,但对她的话,还是照做。
叶溪亭脚刚刚沾地,就踉跄了一下,不过没刚才那样提不起力气了,可以跳可以跑的。
她双手一甩,将燃着的衣物平铺在地上,火舌窜出来,盖住了大部分毒物。
“捂住口鼻!跟紧我。”叶溪亭回头对沈日暮说道。
沈日暮点了点头,跟着叶溪亭越过火,直接冲了出去。
月光终于重新照在了他们头上。
这月色过浓,两人也算是生死之交了。
叶溪亭大笑,笑得累了,就直接躺在草坪上。
她头晕眼花,腰酸背痛,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你是上次在店里我送花的那个男子吧?”叶溪亭躺在地上,轻笑。
“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沈日暮看着喘气的她,微微说道。
“……抱歉,我有些脸盲。”
对于美的人,叶溪亭会惊叹一句“哇,真好看。”
但是却记不住人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