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溪亭守了沈日暮一晚上,确定他真的死不了后才睡下。
天光破晓,沈日暮疼得一整夜没睡。
他垂眸看着趴在床边沉沉睡去的叶溪亭,她这时候敛去了锋芒,除去了发钗,青丝自然垂落在她肩上,脆弱的脖颈上起伏着跳跃血管,就这样完全暴露在沈日暮的视线里。
他像中了邪一样,想动动手去抚摸她的发丝,可是却连手指都抬不起来,最后只能作罢。
叶溪亭就这样一觉睡到正午时分。
直到寒轻推门而进。满床暗红色的鲜血和床上警惕地盯着他的沈日暮吓得他大叫。
叶溪亭刚睁开眼睛,寒轻就吓晕了过去。
幸好她昨夜把尸体给处理了,不然她真害怕寒轻吓得背过气去。
洛月华听见动静连忙跑过来,和叶溪亭大眼瞪小眼。
“不是姐姐?这又是怎么回事?二皇子怎么在这里啊?还流这么多血。”洛月华把叶溪亭拉起来,背着沈日暮问道。
叶溪亭也不知道怎么说明,她只好说道:“昨晚路边捡到的。”
叶溪亭叹了口气把寒轻扛回了屋里,然后回来向大家提议:“要不今天中午我去买来吃吧?”
洛月华感动得要落泪了,她无法想象如果要天天吃叶溪亭做的饭是件多么恐怖的事。
“不用了姐姐,我会做饭。”洛月华擦拭了并不存在的泪水,感动地说道。
“也好,那我下山给他买点药。”叶溪亭指了指床上的沈日暮,对洛月华说道。
既然沈日暮是被三皇子追杀,郎中叶溪亭是肯定不敢请的,请个郎中就相当于明目张胆地告诉三皇子沈日暮在她这里。
幸好她略懂一些医术,不能多快见效但稳住沈日暮的命脉。
她也不敢请严菱帮忙把沈日暮带回去。皇室身边眼线众多,要是被有心之人知道了严菱与二皇子有交,就是逼严菱和三皇子,太后决裂。
这就是她为什么对沈日暮替严菱来原鹿边给她解围持有抵触情绪。
现在的所作所为,都是给未来埋下种子。
一步错,步步错。她可不敢拿严菱的前路开玩笑。
想到这里,她心情都变得沉重几分,背着的空竹筐仿佛有千斤重。
她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就被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拽住了。
她披头散发,嘴唇发白,她紧紧抓住叶溪亭的手臂,嘴里念念叨叨:“救救我,救救我,姑娘救救我!”
她看上去十分沧桑,两只无比清澈透亮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叶溪亭。
叶溪亭看着她的眼睛,尽量放平声音安抚道:“没事了,我会救你的。”
不出一会,一堆拿着绳子锁链的男人就冲到叶溪亭的面前。
其中一个老头指着叶溪亭身后的女子骂道:“你怎么又跑!”
女子尖叫一声,躲在了叶溪亭身后。
叶溪亭挡在女子面前,她冷笑一声:“大庭广众之下强抢民女,你说你们该判几年?”
那老头子唾液喷了一地:“那是我儿媳妇,我抓我儿媳妇怎么了!你给我让开!”
叶溪亭抽出匕首,拿出帕子擦了擦刀刃,鄙夷地打量了老头一眼:“你看着都七八十了,别那么不要脸行吗?”
大伙看着叶溪亭拿出匕首忍不住惊呼一声,连忙后退。
“怕她干什么,她真敢动手吗?不怕官府抓。”
几个胆大的男人上手去抓叶溪亭,她一脸厌恶地轻松躲过,顺便刺穿了他们的手臂。
叶溪亭确实不敢杀人,她还不想坐牢。
她熟读律法,下手也知道分寸。
几人缠斗一会发现不占上风就骂骂咧咧离开了。
叶溪亭拉起那个姑娘的手,轻声问道:“要不要先回我家?”
她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跟在叶溪亭身后回了竹屋。
寒轻刚刚醒来,一开门就看见带着人回来的叶溪亭。
他刚想往前迈一步,叶溪亭身后的女子就指着寒轻大叫,瞬间跑没影了。
“不要!不要过来!”她边跑边喊。
叶溪亭害怕她又遇见那群人连忙去追。
那女子十分瘦弱,不出一会叶溪亭就追上了她。
叶溪亭轻轻拍了拍蹲在河水边的女子,小声说道:“你怎么了。”
那女子似乎跑不动了,她愤愤地看着叶溪亭:“你也是和他们一样的人。”
叶溪亭有些不解,她继续温和地问道:“什么人?”
“你也是欺骗我给别人生孩子的,对吗?”她幽怨的眼神死死盯着叶溪亭。
叶溪亭直接对天发誓:“我绝无此心。”
“那刚刚那个男的是怎么回事!他刚刚看着我!”她瘦弱的身躯开始颤抖,双手紧紧握成拳头。
“你要是不喜欢他,我让他不出现在你面前,好吗?”叶溪亭也蹲了下来,与她平视。
“外面不安全,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先在我家避避风头,如果你不愿意我也可以给你盘缠,你现在就可以走。”
叶溪亭从直接从衣服里拿出银票递给她。
女子接过银票,有些迟疑地看着叶溪亭。
“我不会逼迫你做什么,我会给你选择。”她耐心的说道,举手投足都是尊敬。
女人攥紧了银票,似乎相信了她,不过她依旧问道:“……为什么?为什么帮我?为什么给我钱?”
叶溪亭站起身来去拉她:“因为我也是个女人。”
她牵着叶溪亭的手,那双有力又温暖的一双手,仿佛永远炙热。
“我的名字是叶溪亭,你叫什么名字?”
“什么……名字?”
她愣住了,在他们眼里最不重要的名字,会被人郑重地问出来。
“……康景阳。”
这五年里无人喊过她的名字,她似乎都快忘记自己的名字了。
在她的口中,叶溪亭得知她原本是药毒谷的弟子。
那年她二十六,学成出谷,四处云游,每到一个地方就给人义诊看病。她说,她想成为悬壶济世的医者。
当她行医到落英山,像往常一样把脉问诊。
那日天色已晚,她在一村民屋中住下,原以为是好心收留,没想到是她噩梦的开始。
这个村子里没有多少女人,因为女婴都被他们丢弃了。
种因得因,种果得果,万般皆是因果。
他们的恶果却要别人偿还。
他们的妻子大多是拐来的,她们刚开始叫骂,反抗,最后却因为孩子妥协,变得像行尸走肉般死寂。
她们望着故乡,却再也回不去了。
康景阳也是如此,刀架在她脖子上,锁链捆住她的双脚,她就这样浑浑噩噩过了五年。
他们逼迫她生下三个孩子,又溺死了两个女婴,让孩子变成无形的锁链,去攀附着她瘦弱的躯体,锁住她挣扎的命运。
孩子已经四岁了,他们确信不会有母亲能放下孩子,对她的看管也减少了不少。
他们怎么会这么蠢?以光靠孩子就会困住她!
她不会被困住,她亲手掐死了那个罪恶的种子,放火烧了草房,从炼狱中逃了出来。
她一直没有放弃逃跑,她只是在等待机会。
洛月华已经做好饭了,就等叶溪亭她们回来了。
饭桌上就只有洛月华和康景阳两人。寒轻和叶溪亭两人在厨房里吃。
寒轻倒是十分懂事,他什么话也没多说,能和叶溪亭两人安静坐在一起他就十分知足了。
吃完饭,叶溪亭特意叮嘱了一番寒轻,叫他别乱走动,就先去房间里看沈日暮去了。
“你记着,我照顾你这些天,你得按安京短工的价给我算钱。”叶溪亭一勺一勺喂给沈日暮,生怕他饿死了一样狂塞。
沈日暮惨白的脸上出现笑意:“我给十倍。”
“我也没这么黑心……不过确实有两件事需要你帮忙。”叶溪亭有些心虚的看向他。
“你说。”他脸上是少有的严肃。
“你回去当皇子后,能不能处理一下这个村子的事,该怎么判怎么判,行吗?”叶溪亭大概讲了讲这个村子里的事。
沈日暮叹了口气:“拐人为妻妾者,杖九十徒二年,我就是怕官府也和他们有勾结,……不过我会处理的,还有一件事呢?”
“能不能帮我把我姐姐带回来,她现在在沈金池手上。”叶溪亭紧接着给他分析利弊,“这算强抢民女了吧,你参他一本呢?”
“我尽力吧。”沈日暮也不敢保证。
叶溪亭握紧他的手,郑重地说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她站起身来,说道:“我去给你买些药。”
沈日暮劝说道:“你还是休息一会吧,我目前看着死不了。”
“帮你就是帮我自己。”叶溪亭头也没回,转身离开。
下山走了半个时辰终于到了集市,叶溪亭挑了几味药材放进竹筐里,抬眼却看见了几位眼熟的人。
他们有些怕叶溪亭,却还是恶狠狠地瞪着她。
叶溪亭一脸无所谓,自顾自地做自己的事。
一个她没见过的五十多岁的男人上来抓叶溪亭的手。
“就是你拐了我媳妇,还伤了我爹!”
叶溪亭一闪,让他扑了个空:“干什么,动手动脚的,有病?”
“你把我那女人还我!”他有些气恼,直接朝叶溪亭打来。
她已经在忍了,大庭广众之下,她打人必是斗殴。
可他还不怕死的挑衅叶溪亭,终于,她忍无可忍,一拳把人牙给打掉了。
一拳又是一拳,他的脸瞬间变得血肉模糊。
是不是串通好的叶溪亭就不知道了,反正官兵已经把她团团围住了。
“这位姑娘,请吧。”
开头的官吏做了个请的手势。
有人要上来拷叶溪亭,她是装也懒得装,一脚踹开官兵。
“我自己会走。”
一干人浩浩荡荡地走到衙门,不知道谁要求个什么公正。
衙门的高堂上,挂着“光明正大”四个字。
叶溪亭目不斜视,走到堂下。
“姓名。”
“叶溪亭。”
“罪女叶溪亭,见到本官为何不跪。”
叶溪亭站得笔直,她挑眉说道:“罪?我还未陈述,您就判我有罪?”
“你!来人,给我用刑!”
叶溪亭冷笑一声:“就因为这个,您就要用刑?好!这就是不分青红皂白的父母官吗?有您真是南流的不幸,梅城的不幸!”
几个衙役押着叶溪亭逼迫她跪下,却发现根本压不住她。
鞭子就这样抽在叶溪亭的背上,她都保持着站立的姿势。
她绝对不会跪这样的人。
若权势能让她屈服,她就不是叶溪亭了。
她的背被抽得皮开肉绽,鲜血直流,她都毫不吭声。
等着衙役都抽累了,官老爷才喊叶溪亭陈述。
她深知现在说什么都是错的,索性不张口。
她懒得和这群人白费口舌。
那个喷口水的老头连忙上前下跪:“就是这个女人,她抢了我的儿媳妇,还打我儿子!”
“儿媳妇?真是可笑,你们这就是囚禁!”
那老头不甘示弱:“我好心收留她,这些年好吃好喝的供着她,你个外人知道什么?”
“收留?我现在真想收留你的脑袋。”叶溪亭手都已经伸了出去,吓得老头连忙后退。
高堂上坐着的大人拍了拍板子,说道:“够了!把这不知悔改的犯人给压下去。”
叶溪亭点了点头,笑道:“好,好的很。”
她冲上前去,对着官老爷就是一巴掌。
“手滑。”
叶溪亭说完就转身,自己主动去了牢房。
这时候的争辩是无意义的,反正她都蹲过安京的牢了,也不差梅城的一个。
梅城的大牢和安京的大牢也没什么差别,都是一样的阴暗潮湿,到处都是老鼠蟑螂。
叶溪亭盯着墙上的蜘蛛网发呆。
凭什么这样的人都能当官,而她叶溪亭偏要蹉跎岁月。
老天不公,她恨极了。
隔壁有个大姐和她打招呼,她不知道哪里来的旱烟,伸到铁杆外的烛台上点燃,她吸了一口,吐出迷离的烟圈。
“你犯得又是什么事啊?”
叶溪亭面无表情地答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打了男人吧。”
“哈哈哈,你说话真有趣,喏,你看那个瘦小的女人,她也是因为杀了家暴她的丈夫才来坐牢的,我说那男人就是活该啊,早点同意和离不就好了,还害的她坐牢……”
叶溪亭感慨了一声:“我也是说。”
两人说话十分投机,叶溪亭走上前去和她畅谈。